第三十六章再上馬坡嶺
「你還沒吃飯?」曲冰潔突然進來,把我從稿紙上拉回到現實,我有點遲鈍的看看桌子上的泡面,恍然醒過神來,忙跑過去看泡面,觸手試試,一點余溫都沒有了。好端端一盒泡面,白泡了。
「我給你帶了點牛肉回來,要吃嗎?」
「吃,吃,有牛肉吃,可比泡面頂用——謝謝啊哥們兒。」我忙不迭的接過來,把醬牛肉撕巴撕巴,香甜的咀嚼起來。
「你不是腸胃不好嗎?」曲冰潔疑惑的看著我,問。
「咳,這會兒沒事兒了,知道餓就好了。」我順嘴撒謊道,邊吃邊問︰「聊的怎麼樣?」
「沒聊出什麼有意思的事兒,他們知道的,還不如杜鵑女乃女乃知道的多呢,浪費時間。」她說,要不是車壞在半道上,早就回來了︰「還進口車呢,不怎麼樣。」
我呵呵呵樂,因為有同感,所以就跟著她共鳴起來︰「我就不喜歡進口車,我那輛夏利,除了噪音大點,提速慢點,極速低點,其它的跟寶馬奔馳差不多,進口車看起來有面子,一進4s店你就知道什麼叫肉疼了,我呀,開車圖的是方便,可不是請一爺回家。」
曲冰潔都逗樂了,翻看了幾頁我新寫出來的文字,有點贊許我的意思,說︰「你手真快,又寫出這麼多來,你一天能寫多少字?」
「不一定,文思如涌的時候,有過一天1萬字的記錄,腦子里沒貨了,干坐著熬時間,一個字也出不來。」
閑聊了一會兒,攝影師和李曉路進來。攝影師受今天采訪啟發,打算明天去清平找幾個人拍點照片,離開杜鵑老人家的時候,譚部長給我們提供了原平、張青家人的詳細住址。
「下次再去的時候,我們要問問劉立遠和指導員的下落,杜女乃女乃應該知道,照你的說法,他們是異姓兄妹,不會沒來往的。」李曉路很專業的說︰「有了這兩個人的對話,我們的片子才完美。」
我笑笑沒說話。我倒不是不主張找人,現成的幾個人還沒完成采訪,專注于找人,往往會顧此失彼。對這個,我略有經驗,當你傾注心思尋找一個人或者一件東西的時候,經常會徒勞無功,但不經意間的一次暮然回首,你千方百計尋找的人或者是什麼東西,沒準就在燈火闌珊下候著你呢。我喜歡一切都自然而然的發生,水到渠成是一種耐力的過程,這個過程中隨時出現的驚喜甚至悲傷,會帶給你豁然明朗的釋懷。我喜歡享受過程帶給我的所有感受。
守陵人豐實沒有跟我們過多的說過他個人的際遇,杜鵑女乃女乃倒是語驚四座。馬坡嶺建陵時,由于當時財政資金緊張,無法安排專人守陵,烈士陵園有一年多的時間無人管理,荒草橫生。卸任南苑台子區副區長閑賦在家的豐實,來陵園憑吊那些戰友時,看著一地荒蕪,觸景生憤,將象山縣民政局一個陪同上山的干部一頓痛毆,幾日後,豐實將老伴移墳至此,從此開始了漫長的二十年義務守陵。
寫到這里,我突然平添難抑的傷感之情。在槍林彈雨僥幸活下來的人,他們深知那些睡眠于地下的戰友們,從此和他們陰陽兩隔,無法踫觸曾經的粗獷,刀刻斧鑿般印在心里的一幕幕生死不顧、烽火硝煙,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兒,轉眼,隔世不再。
昨天,你們還揮著戰刀馳騁殺敵。今天,幾十年後的今天,現代人更喜歡在銀幕上欣賞你們的故事,欣賞那種由現代技術造出來的戰爭帶來的震撼視听的效果,樂此不疲的花錢去觀賞戰爭大片。我在美國大片《拯救大兵瑞恩》注意到最後一個鏡頭,國家墓地里,排列整齊的陣亡士兵陵墓,橫看成排,縱看成行。這個鏡頭深有意義,用了暗示的手法給觀賞電影的人們帶去一種沉甸甸的思考。耐人回味。
思考了半夜,我決定再上馬坡嶺。
李曉路對我的這個決定有點吃驚,問我︰「你們上次不是去過嗎?還有內容要挖?」
我含糊的點頭,說︰「是有些東西要弄明白,放心吧,不耽誤出活,你們在清平得呆上幾天,到時候大家在那兒回合。」
曲冰潔王雨與我同行。
在十里鋪,我們兩路人馬分行。李曉路和攝影師驅車前往清平市,我們三人則轉乘城際小巴,三塊錢一票抵達象山村。
「劉老師,我們買這麼多蠟燭干嘛用啊?」王雨理解我買了許多香燭、紙錢是禮悼烈士用的,但不知道我為何采買那麼多蠟燭。
「山上不通電,晚上他寫東西照明要用。」曲冰潔代我解說。
一回生二回熟,象山村委幾個干部再次看見我們,熟人似的熱情,挽留我們吃了一頓像樣的午飯,借著吃飯的空當,我跟村委的一把手交頭接耳的說了會兒悄悄話兒,交代清楚後,一把手叫來滿倉,隨我們上山。
有了上回的教訓,這次我沒有騎馬,而是隨在老馬旁邊步行上山。在橫水崖小憩的時候,我獨自四處游逛著,想象著當年這里發生的戰事。橫水崖曾經發生過多次戰斗,我也找到了兩處相對平坦的空地,極目找尋,絲毫沒有發現丁點當年遺留的痕跡。
「別往石頭上看,那上面留不下什麼來,要看樹。」滿倉指點著周圍*的樹干,說︰「瞧,這樣的樹疤,就是彈片傷的,里面有彈皮。」
我注目樹干。樹干上有幾處類似的疤痕,不細看,還以為是樹身自有的坑窪,歪歪扭扭的,模上去很粗糙,周圍很多樹身上,都有這樣的樹疤。
「上次你說的那個劉團長,你見過他嗎?」我讓給滿倉一支煙,和他閑聊。
「沒有見過,我爹見過,我爹小時候跟劉團長家的大兒子在一起上學,我爹大幾歲,比他兒子念書早。」
「大兒子?這麼說,劉團長不止一個兒子吧?」
「那不止,我女乃女乃跟我說的,好幾個孩子呢,小子姑娘都有,團長老婆調北京那年,我女乃女乃跟著去的,三四個是有的。」
「你女乃女乃跟著去的?」我沒有把握的問︰「那……你知道劉團長他們去北京後,在什麼部門嗎?」
滿倉憨憨的笑,搖頭︰「我爺爺可能知道,你問問他吧。」
老頭早從滿倉放飛的鴿子身上獲知我們再度來訪,站在陵園入口處,一截老樹般的立著,望著我們的眼神看不出有什麼內容,渾濁而平靜。
「上回來,吃了您老不少好東西,這回我們也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自給自足。」我把帶給老頭的香煙、蠟燭、水果和分量很足的燒鹵,一樣一樣拿出來,陳列給老頭看。
「你又不是八路軍,哄豐爺爺高興,也別裝八路軍啊。」曲冰潔跟老頭的親孫女似的,熟門熟路的張羅王雨歇下。老頭顯然很高興,皺紋展開了不少。
王雨新奇的瞅瞅這兒,瞅瞅那兒。
我討好的說︰「到了豐大爺的部隊,當然要遵守部隊的紀律了。」
「好,好,都先去洗洗吧……這一路走的,晚上給你們加菜。」老頭健朗的笑起來,聲音呵呵響亮,真看不出是八十多高齡的老人。
陵園內的空冢,是那些遠行征戰未歸的烈士陵墓。說不清楚什麼原因,祭奠完園內的烈士,我悄然來到晴兒的墓前焚紙,焚燒的冥幣和香燭,燻得我流淚。
「這是晴兒的墓地?」王雨和曲冰潔循著驟起夜晚繚繞的煙火過來,王雨借著星火辨認著墓碑,驚訝道︰「劉老師你……怎麼哭了?」
「煙……燻的。」我掩飾著,聲音有點囔囔的走調。
「上次你說,你不懷疑我會歪曲上級的意圖,敢瞞天過海私藏裝備,懷疑我不會像他那樣橫刀躍馬殺敵,對嗎?」我聲音依然囔囔道。曲冰潔愣了一下,一時無語。
「有晴兒鋪墊,假如我們生不逢時在那個年代,你也會殺鬼子不眨眼。」
我沖著晴兒的墳塋,慢慢跪下,匍匐敬拜。
馬坡嶺仿佛有個氣場左右著我的感情,揪扯的令我十分脆弱。寫到游擊隊隨便哪一個人的時候,開心之處,我會神經病似的毫無顧忌的樂出聲來;寫到傷感之處,我會由著性子低咽哭泣,不分白天還是黑夜,不管是否有人看見,隨心所欲的連我自己都吃驚。
「你們別在意,我就這點出息,多愁善感太……矯情了,缺乏陽剛之氣。」
曲冰潔王雨看著我的狼狽樣,不知所措。
滿倉有能耐,我們上山第二天,他下在陵園附近的夾子,夾住一只歡蹦亂跳的兔子,個頭大的要命,七八斤重的感覺。滿倉說,山上野物不少,這個季節的兔子和山雞最肥︰「你們沒口福,早些年還能踫運氣夾住野黃羊,听爺爺說,游擊隊當年可沒少吃黃羊,成群的跑。」
野黃羊?我心里動了一下。我以前似乎听女乃女乃說過野黃羊如何如何好吃。有野黃羊出沒的地方,周邊的幾個省全算上,唯象山獨有。
又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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