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死在男人的床上,不是累死,而是情劫。
無意識掃過牆上的鐘,凌晨三點。我伸手撥開宇粘在額前的發絲,指尖劃過他硬朗的五官和涼薄的唇,我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他灼熱的眼眸中。
他的眼里涌動著一團炙熱的火焰,似乎要把所有的熱情都融到我的骨子里去,恨不得和我的靈魂也揉合在一起。漸漸的,世界開始陷入一片黑暗,隱隱約約中,我听到了一個聲音。
「山兒,我不能毀了榮華集團,我也不能讓你再回紅樓,我不要讓你死在那個怪物手上,更不能讓你從我眼前消失!山兒,從現在開始,你是我一個人的,我要每晚抱著你入眠,和你一起數天上的星星。山兒,好好休息,等我完成了任務,我會回來陪你,永世不再分離!」
宇的聲音總是那麼感性,那麼令人沉醉。讓我想一想,我是先被他的聲音迷住,還是先被他的臉蛋迷住,還是先被他完美的身材迷住?總之,知道他是榮華集團派到紅樓做臥底的身份以後,我還是無法抗拒他的魅力,仍然隔三差五走進他的別墅。貌似,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並非榮華集團的總務助理,而是紅樓的二號殺手孤星以後,他也一如既往的眯著那雙迷死人不償命的勾魂眼牽著我的手一次又一次走進他的房間。
休活著的時候對我說,不要和我的目標走的太近,走的太近會受傷。我對休說,我喜歡陽光的味道,如果他沒有陽光的味道,我會殺他,如果他有陽光的味道,他會殺我。
休在我十年的殺手生涯中,兩次闖進我的房間,在我和「目標」的雙人運動中,在「目標」扣響扳機之前,幫我結束了如同煙花一般虛空美麗的愛情。在我十年的殺手生涯中,我有兩次趴在休的肩上又吼又罵又打又鬧,我怪他一次一次葬送我的愛情,一次一次把我推向孤寂的黑暗。
休最後一次闖進我房間,我沒有「目標」,也沒有做任何運動,而是抱著他送給我的一休哥,手里的槍直指他的心髒。休手中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我的額頭,一步步爬上我的床,伸手勾住我的下頜,把第一個吻,也是最後一個吻溫柔的給了我的唇。他的唇很涼,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很迷人,我喜歡。
我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嘴巴,用一貫慵懶嬌膩的語氣跟他說︰「休,我要死了,把你的第一次給我吧!」沒辦法,休做殺手做了十五年,殺人對他來說不過是頭點地的事,對任何人,任何事,不帶任何感情,當然,除了我。有時候我把電腦搬到他房里和他窩在被子里看日本動作片現場直播,我興奮得坐在他腿上嗷嗷叫,他卻臉紅脖子粗的推開我跑到衛生間去滅火。
切,真不想說他!休的第一次沒有給我,給了他自己,我以死相逼極盡所能的迷惑他,他也沒鳥我。其實,他做過一個動作,他在解皮帶的時候拿槍的手動了,對我來說那是何嘗熟悉的動作。所以,我在看到那個動作的同時,不,是一秒以後,我扣動了扳機。兩聲槍響過後,休倒在了我的懷里。我抱著他,看著他胸前的血染濕了我印著聰明一休的睡衣,也染紅了我懷里的一休哥。好多好多的血,殺人如麻的我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的血。又或者是,我從來都只是把鮮血當成了彼岸花的汁液?除了休的血。
我問︰「休,你怎麼忘了備子彈?」
體說︰「我備了,給你的槍備了一顆。」我笑了,我們多麼了解對方,了解到迷失了自己。
休代替我死了,我代替他成了一號殺手。我是真不想說他,他連一次都不願意給我。
休死後,我沒有哭沒有鬧,我有了新的「目標」,宇。沒有休的日子我仍然是殺手,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殺手,一個把鮮血當成彼岸花汁液的殺手。宇身上的味道讓我迷戀,他和休一樣有淡淡的煙草味,干淨的,陽光的,充滿男性氣息的味道。和宇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揮霍陽光的女人。我生命中的三個男人,還有休,他們讓我有擁抱太陽的感覺,不再覺得自己是孤星。
可是現在,我躺在宇的懷里,卻感到太陽離我一點一點遠去,陽光也變成了無盡的黑夜。我知道,我要死了。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殺手這個職業,不是我殺別人,就是別人殺我,誰也不會坐著挨打。休第二次把我從「目標」的床上拎起來的時候,抱著我說過一句話︰「山兒,我擔心我死後你也會死在男人的床上!」休說這話的時候兩眼亮晶晶的,帶著一層迷離的水霧。我點頭,我也覺得我會死在男人的床上。
我一點兒也不害怕死亡,準備的說,還帶著一星半點兒的期盼。我嫌棄我殺手的職業,嫌棄我孤星的身份,嫌棄我喜歡的男人死在我眼前。我想,這輩子我活的很失敗,我愛過四個男人,三個男人是我必須要殺的,一個是受命要殺我的,結果,兩個男人因我而死,一個男人被我殺死,還有一個男人終于殺死了我。四個男人都為了我挨過槍子兒,可是最後我們還是殺了對方。
我唯一的遺憾是休,休不肯把他給我,我到死都耿耿于懷。可是,休在他的日記本里寫道︰山兒,殺手的世界容不得情感!你想要的,我做夢都想給,可是我不想和你歡悅的時候心里還想著防備,想著周圍有沒有殺氣。山兒,等我為你撐起一片晴空,我會把我完好無缺的交給你!
我在我的保險箱里看到了休的日記本,我把它燒在了他的墳前。其實,我好想把他從墳墓里拎出來,指著他的鼻子問他︰給我一次你會死啊?
事實證明,真的會死!宇在我歡愉並沉淪的那一剎那,對我的唇下了毒。這是一種能致人慢性死亡的藥粉,無色無味,無知無覺。
宇在我耳邊的低吟聲漸止,我開始用僅存的思緒追溯我二十二年的人生旅途。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無論大人小孩,看到我都會退避三舍。我不服氣,追著人打,追著人問,有人指著我的額頭說︰「你是天煞孤星,和你在一起的人都會倒霉的!」
我跑去問孤兒院的院長,院長很溫柔的告訴我︰「囡囡,別听他們胡說!你媽媽生你的時候是因為難產,你爸爸听聞你媽媽過世的消息,因為太過悲痛,開車的時候注意力不集中,導致發生了車禍。孩子,這些都跟你沒關系,不要難過,好嗎?」
我怎麼能不難過,我是孤兒啊!我癟著小嘴又問︰「院長,我的外公外婆為什麼不要我呢?」
院長為難的說︰「你的外公外婆得了急病過世了,舅舅家又遭遇一場火災,他們……他們沒有能力再撫養你了。囡囡,你就安心呆在孤兒院吧,以後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外公外婆,沒有舅舅,可是我有家,一個好大好大的家。我笑了,屁顛屁顛的跑去找小朋友玩,可是,仍然沒有一個人理我。
依稀記得,院長幫我洗腳,她看到了我腳底板排列得異常完美的四個心形的紅色胎記,又看看我額頭上一點殷紅的星形胎記,那個時候,院長眼里的神色是驚恐的。當孤兒院里沖起的火龍席卷了院長的視線,她終于顫粟著把我推倒在地,歇斯底里的朝我喊叫︰「你是個惡毒的孤星,你走,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再回來!」
五歲的我,消失在院長近乎瘋狂的怒吼中。後來的記憶中,有人把我帶走,又有人把我送出來,有人把我賣掉,又有人把我扔掉,有人把我撿回去,又有人把我打出來。不知道被撿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被賣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被扔了多少次。
我只記得,當我站在瓢潑的大雨中,看著路邊一棵極其細小的丁香樹上,一朵孱弱的丁香花在風雨中瑟瑟發抖時,我蹲在路邊伸出兩只小手替丁香花擋住了靡麗的風雨。
有人影擋住了我的視線,一個男人。我的頭頂有一片沒有雨的晴空。
「跟我走吧,那里不會挨餓受凍,還會讓你變得堅強、勇敢。」
「可是,他們說我是孤星,誰跟我在一起誰就會倒霉。」
「不用怕,我有克制孤星的辦法,走吧!」
「叔叔,你能幫我把這朵花帶走嗎?它跟我一樣,也是孤兒,也怕冷。」
「好,我把它帶走!」
男人彎下腰,拿出一把匕首連根挖起那棵丁香樹,牽著我的手上了一輛車。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囡囡。」
「以後你就叫丁香吧,等你十歲以後再給你起一個名字。」
「好啊,叔叔,你給這朵小花兒也起個名字吧!」
「你就是小花兒,小花兒就是丁香花,以後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
腦海里的最後一點意識消失之前,我突然發現,這一生,我竟不曾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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