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輛毫不起眼的破舊馬車,徐徐行駛在通往皇宮側門的安福街上,趕車的是一個病懨懨的老頭兒,車廂里隱隱有婦人小聲的**。
士兵上前查問,老頭兒苦著一張臉,有力無力地解釋道︰「老婆子病重,要到安福街請南宮先生看病。
京城誰人不知,神醫南宮蘊只坐診不出診,隨便你多麼嚴重的病人,都要親自上門求診。然而只要進了他的門還沒有斷氣,他便有本事把他救活。
文淵帝曾經三番五次地要他進宮,並且以太醫院的掌令之職相授,這南宮先生硬是不買賬,婉轉謝絕了,只在安福街上開了個醫館,並訂了一個苛刻的規定︰每日只給三個人看病,過後任你是誰,他都不會再看。
皇帝亦是無法,只得任他去了。
所以,此刻听到老頭兒的回答,士兵並無疑心,只朝車廂里隨意地望了一眼,便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馬車繼續前行,很快便來到南宮先生的醫館,老頭兒拴住馬車,車上兩個粗釵布裙的女子一左一右,攙了一個面目蠟黃神情萎靡的老婆子下來,四人一前一後往醫館里去。
醫館里冷冷清清,只有一個青衣少年在打掃,見有人進來便過來招呼,「不好意思,今天的三個病人已看完,請幾位明日再來吧。」
「你師傅呢?」老頭兒東張西望了一下,不走反問。
「師傅他老人家出去了,幾位還是明日再來吧。」少年有些不耐煩了,作勢就要走開。
「對不起,小哥。」老頭兒一把拉住他的手,語氣強硬道︰「我們今天必須見到南宮先生,否則不會離開的。」
少年似是吃痛,額上冷汗淋淋,只得點頭答應,老頭這才松開了手。
少年敢怒不敢言,只得撇撇嘴說道︰「你們在這等等吧,師父去了城西陳**那里買千層酥,應該快要回來了。」
「好,麻煩小哥了。」老頭兒說完,便很不客氣地扶了老婆子到里面屋子坐下。兩位女子也跟了進去。
不多時果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悠然進來,手里提著一個小包,猶還冒著香氣。見了四人也是一怔,少年急忙上前解釋。
「南宮叔叔,是我!」老頭兒急忙走了過來,忽然變了聲調,稱呼也變得奇怪起來,末了還對他比劃了個手勢。
南宮先生听得一怔,手里提著的點心差點掉地,張口就要叫出聲來,卻見老頭兒向他眨眨眼,便又轉身吩咐少年先行離去,
少年應了一聲,又恨恨地瞪了老頭一眼,才走了開去。
南宮先生把他們讓到里屋,這才出聲叫道︰「你是虎兒?」
「是啊,南宮叔叔,是我,我是虎兒啊!」老頭說完,右手往臉上一抹,便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來,不是衛虎還能是誰。
「死孩子,這麼多年你跑哪去了!害我一陣好找!」南宮先生說著,便作勢要過來打他,衛虎急忙躲到病老婆子身後,嘴里直嚷嚷道︰「別打了,南宮叔,我有事求你!」
「哼,有事了才來找我老頭子,當年你不辭而別,這麼些年又杏無音訊,害我背地里傷心了好幾回,還以為你不在這世上了呢。」老人家說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這不回來了嘛。放心,以後都不走了,陪你老人家還不成嘛,可是眼下的事兒,非要你幫忙才可!」衛虎苦著一張臉,哀哀求道。
老人這才淡淡看了她們三個一眼,然後笑了,「這位婆婆根本沒病,你要我幫什麼忙?」
「你听我說嘛。」衛虎一看老人軟了下來,便急忙奔到他跟前,說道︰「京城里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王姚二人反了,皇上病重,韋妃母子掌權。你知道這位是誰嗎?」說著便把那位病懨懨的老婆子推到他面前,「這位是景佑公主!」
他話音一落,老人便被唬得跳了起來,「你去趟這淌渾水干什麼?你不要命啦?」
「老人家,話可不能這麼說,奸臣逆子,人人得而誅之。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只求自保,那豈不天下大亂?邊關也沒人守了!」喜春當然不服氣,立馬反駁。
伊姝卻淡淡地笑道︰「其實也難怪先生會這麼想,自古戰爭便要流血犧牲,卷入進去也實在凶險萬分。衛虎對于先生來說,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當然不願他涉險。」
南宮先生轉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又說道︰「請恕老兒眼拙,未能及時認出公主。公主宅心仁厚,且聰慧絕倫,將來定會是個有道明君!」
听他如此說,眾人都張大了嘴巴,震駭極了。
只有伊姝平靜如水,淡淡地問道︰「當今父皇健在,先生為何如此一說?」
南宮先生並不爭辯,徑自抿了口茶,「公主要是不信,就當我沒說吧。」說著又把頭轉向衛虎,「你剛才說要我幫忙,你倒說說看,我一個糟老頭子,能幫你什麼忙?」
「是這樣的。」不待衛虎說話,伊姝便接了過來,「先生久在京城,自是知道的。如今叛軍兵臨城下,虎視眈眈,皇宮雖還掌握在秦將軍的手中,但父皇病重,韋妃必不肯讓太醫救治,所以一來想懇請先生進宮一趟,為父皇醫治;二來也請把我們一道帶進宮去。」
南宮先生抬頭看了看她,隨後又搖了搖頭,說︰「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能有什麼作為?只怕進得去,出不來。」
「這個你放心。季大將軍已經率領二十萬大軍,分三路南下,不日即到京城,只要咱們撐過五日,便是勝利。而我生在皇宮,長在皇宮,多少也有一些自己的人脈,不會白白犧牲性命。何況老人家剛才還說,我將來會是個有道明君,既然如此,便自有上天護佑,更不可能出事了。」
南宮先生低頭想了想,終是下了決心,「好,讓我想想辦法。你們先在這休息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完朝伊姝行了禮,往後院走去。
「他不會出賣我們吧?」望著他的背影,煙月有些擔憂地問。
「不會。」伊姝肯定地說道,「老人家重視親情,信守諾言,對故人之子念念不忘,又不喜榮華富貴,雖是定了每日只醫三個人的規矩,卻也偶爾破例。而且更重要的是,老人家一臉正氣,眸中精光四射,定不會與那幫逆臣同流合污。」
伊姝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端了茶正要喝,抬頭便迎來衛虎感激的目光。
神醫南宮蘊,跟衛虎的父親是八拜之交。衛虎的父親本是一個很有名氣的鏢師,為此得罪了不少**中人,終于在一次押鏢途中被人殺害,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然咽氣,臨死留下血書托孤于他。
南宮蘊不負重托,將衛虎一手帶大,不但教他武功,還讓他學醫,哪知衛虎立志要闖蕩江湖,南宮蘊怕他走上父親的老路,堅決不肯。倔脾氣的衛虎只得偷偷溜了出來,發誓要在江湖上闖出點兒名堂才肯回家。他一路漂泊,吃了不少苦,又身無分文,老是挨凍受餓,這才有了悔意,卻也沒臉再回南宮的家了。
這些年,他跟著伊姝走南闖北,對自己的身世卻是閉口不提。昨夜要不是看著公主為進宮的事兒發愁,他也不會說出這些往事。
事實上對于這位慈父般的叔叔,衛虎的心里是極其尊敬和愛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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