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時已停了下來,天地間陡然一片清明。馬車再一次駛向茫茫原野,車簾掀開處,無邊春色倒轉如飛,青青麥苗油綠亮,晶瑩雨珠滴落無聲。
好景仍在,愁緒已生。有備而來,鎩羽而歸。
伊姝無力地倚在白依凡肩上,眸子里籠罩一層寒霜,從沒有過的挫敗讓她心情跌落谷底。多少大場面都過來了,卻沒料到會栽在名不見經傳的清風堂上。
白依凡心里除了懊喪,更多的是擔憂。
回到客棧已是掌燈時分,路過櫃台時伙計遞過來一封信箋。伊姝接過拆開,並不熟悉的筆跡,卻稱呼她為「公主」,語氣間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並明確表示,喜春已落入他的手中,若要人質安全,請在三天內速離秦州,永不插手此間事務,落款沒有署名。
顯然,對方已經知道她來秦州的目的,只是她不明白,對方既然如此神通廣大,為何不直接對她下手,非要拿他身邊的婢女開刀呢?原本留了喜春在客棧,是另有要事的,早知會是這樣,先前就應該把喜春一起帶上。
伊姝呆愣在那里,怔了半晌,臉色陰晴不定。白依凡見狀,急忙拿過她手里的信,看完即已明白原委,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兩人都不說話,默默牽手上樓,三婢也都一聲不吭,尾隨其後而上。大堂里跟離去時並無兩樣,窗戶開著,有微涼的春風透過簾幕吹過,使得幾上的燭火不停跳躍。
低落的心緒下,伊姝就著殘茶喝了一口,卻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忽然間,一道黑影從屏風後急速躍出,執著劍殺氣騰騰地直刺她的心窩。
旁邊的白依凡陡然一聲驚呼,身隨聲動,整個兒朝她背後撲了過去。伊姝被他用盡全力一推,身不由已撲倒在地,下意識地猛然回頭,只見黑衣人的長劍已經刺入白依凡的胸膛,霎時殷紅的鮮血染滿衣襟。
說時遲,那時快,三婢齊聲嬌喝,分三個方位向黑衣人起攻擊。黑衣人一劍刺中,並不戀戰,且戰且退到窗口,身子一轉縱身跳下,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此時的伊姝有些六神無主,一**坐在地上,滿面淚痕,抱著白依凡的雙手瑟瑟抖,伙計送飯菜進來,剛好瞧見這一幕,直嚇得雙腿打顫,手里托盤應聲落地,濺了滿地的菜葉湯花。
臨夏一把抓住他,以從沒有過的惡狠狠地語氣說道︰「快去,把你們這里最好的大夫請來,若是遲到片刻,定叫你人頭落地!」說完扔下一錠銀子,遂轉身回房。
伙計自是不住點頭,應聲出門而去。
晚秋和離冬雙雙過來,與伊姝一起扶了白依凡到榻上躺下,布滿鮮血的傷口觸目驚心,嘴唇因為失血過多變得蒼白,雙眼緊閉無光,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臨夏拿了金創藥過來,晚秋趕緊給他敷上,又喂了顆金丹給他吞下。四人俱是心急火燎,左顧右盼期望大夫快些趕到。
不多時,剛才出去的伙計挎著藥箱,拉著大夫進來。伊姝側身讓開,一把扯了大夫的手,嘴里急切地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救救他啊!」
大夫一邊點頭,一邊仔細地察看傷口。片刻後,喟然一嘆,有些沉重地開了口,「其實傷者的劍傷並不足以為懼,厲害的卻是這種叫做‘無影’的劇毒,如果三天之內沒有解藥,必死無疑。」
伊姝听得如遭重擊,身子連晃數下直朝後面倒去,虧得離冬從後面扶住了她,這才勉強站穩,鳳目里已是珠淚滾滾,滴滴落在地上,片片撕裂心扉。
臨出京前,因為顧念父皇的身體,伊姝將那塊琉璃玉佩給了文淵帝,怎麼也沒有想到武功高絕如白依凡,也會遭到這樣的毒手。
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伊姝「撲咚」一聲跪倒在地,仰起淚痕斑駁的臉龐,扯住大夫的衣袖,泣不成聲地道︰「你有解藥,你能救他,你能救他的,對不對?」
大夫慢慢地搖頭,殘忍地打碎她滿心的希望,無奈嘆道︰「此種劇毒混合了十八種毒素,每一種毒素的配比都不相同,除非是下毒者本人,否則很難配出對癥的解藥,只要有一味藥沒有配對,只會讓傷者死得更快。」
聞言,伊姝頹然坐地,像痴了傻了一般,嘴里一個勁地重復︰「不會的,不會的!白依凡不會死,不會死的!」
大夫開了兩副普通的傷藥,搖頭嘆氣地走了。屋子里安靜地出奇,伊姝一直坐在那里,雙眼直,如雕像般,任誰也拉她不動。
忽然,大堂外走進來兩條人影,為首者赫然是沈邦彥的獨子沈默揚,在他後面跟了個青及小廝。只見他徑自走向躺在榻上的白依凡,正要俯身有所動作,卻听身後猛地大喝︰「不準踫他!」聲到人到,伊姝騰地站起,全身擋在白依凡面前,對他怒目而視。
沈默揚陡然一怔,片刻後又是滿臉的笑意,「公主要是不想讓他死,就把這藥丸給他服下!」
伊姝瞪著他,眸子里像要噴出火來,冷冷地道︰「是你派人殺我?」
「要真是我派人下的手,現在又何必多此一舉過來救他!本公子自認並不是出賣朋友的小人!」沈默揚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顆藥丸拿在手中,嘴里不無嘲諷地再次說道︰「隨你吧!傳聞公主膽識過人,此刻看來,卻也不過如此!」
人命關天,不是不慎重的。
伊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又抬眼瞧了瞧榻上昏迷不醒的白依凡,終于接過,和著溫水喂他吞了下去。
片刻後,白依凡果然悠悠醒轉,見著伊姝安然無恙,隨即眉尖展開淺淺笑意。伊姝終于松了口氣,眼里淚花閃動,卻是喜極而泣。
誰知沈默揚卻在旁冷冷地又道︰「也別高興得太早,此藥只能暫時壓制住毒性,並不能根除。‘無影’之毒,天下至毒,不同之人下的毒,解藥各不相同。」
伊妹愕然,「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沈默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無表情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下手之人,很有能是我認識的熟人。」
「是誰?難道是你爹派的人來殺我?」伊姝繃緊了神經,眼里目眥盡裂。
沈默揚並不回答,只是繼續淡然說道︰「我還知道,他下手的對象就是公主,卻被依凡擋下這一劍。做他們這行的有個規矩,一劍刺下,決不再刺第二劍,即使明知殺錯了人,也得依照規矩,改日再找機會。」
「他們到底是誰?我自認並沒有得罪江湖中人,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伊姝只覺頭腦一片混亂,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叫。
只听沈默揚一字一句地道︰「他們就是三年前才崛起于江湖的‘一劍盟’!」
「一劍盟?」
「對。‘一劍盟’是個江湖暗殺組織,誰給錢財,就替誰消災,但有個規矩,就是任對方是誰,只刺一劍,若你僥幸躲過,便不再追殺;若是錯殺,便會于三天之內再次下手,若你這次也能逃過,終生不再踫你一根汗毛。」
「是你們的人?」
「不是。只知他們無孔不入,無處不在。」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沉重,沉重得似天要塌下來一般,「這些年來死在他們手下的人不計其數,不過從未听說與皇室扯上什麼關系。」
伊姝听得驚怒交加,額上冷汗直冒,榻上的白依凡不知何時伸了手過來,此刻正握住她的柔荑,眸子里傳遞著安定的目光。伊姝稍覺心安,不由反握他的手更緊。過了良久,才又說道︰「沈公子對此事知之甚祥,想必跟‘一劍盟’的關系非比尋常。依沈公子之見,我現在應該如何去做才能化解這場危機?」
沈默揚苦笑著搖頭,眸子里的神情有些奇怪,「去年,我曾出價千兩黃金,請他們替我殺人,僅此而已。至于其他,我也不太清楚。公主好自為之吧。」
伊姝還想再問,沈默揚已經揮手告辭,帶著侍從翩然離去。
待他走後,伊姝卻陷入了沉思。
「姝兒,你在懷疑他?」白依凡直接地問道。
「嗯。他是沈邦彥的兒子,我不能不懷疑他。」
「我跟你的看法卻恰恰相反。我相信他。」
「為什麼?」
「其實他跟他的父親一直不合。自從他母親去世後,他就跟他的父親決裂了。就連現在他們雖然同在秦州,一年里也難得見回面,就算見上了,也會吵得不開交。對于他父親的野心,他明白,也反對,卻無能為力。」
「你以前怎麼沒跟我說起過?」伊姝頓時吃驚不小,看來自己的海棠院的勢力還是太弱啊,居然連這麼緊要的消息都沒查到。
白依凡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淡笑道︰「這件事,是我故意瞞你的,海棠院那邊的記錄,也是被我刪除了。不為別的,只為默揚是我朋友,我不想讓他的私密爆露人前。因為沈邦彥五年前娶的這位美嬌娘,正是默揚的心上人。」
竟然會是這樣。伊姝頓時無語。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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