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宇的眉毛打成了一個結︰「那對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耍的什麼陰謀詭計?伏牛山的真正戰力又如何?」
風雪瀾沉吟道︰「伏牛山看似地勢平曠,綿延起伏不過百里,根本毫無險峻可言。但其實它內在的地形卻十分復雜,易守難攻。而這次,伏牛山的反賊數量,在半月之間,由幾百人增加到三千多人,這件事是我爹做夢也不可能想到的。」
「皇帝他們料定我爹不將此地放在眼里,只會帶風家三十六將前往,如此便正好中了他們的計謀。風家三十六將是我爹手下最精華的兵力,向來對神武侯府最為忠心,皇帝他們早就欲除之而後快。當初,傀儡戲場上的凶江二妖,就是沖著三十六將來的,此番的蕩寇詭計,也是沖他們來。當然,對皇帝來說,在殺除三十六將的同時,能趁機把神武侯也除去,會是更好的結果。」
听到此,風宇已經瞠目結舌了。
但同時,他心中的恐慌也強烈起來。畢竟,要除掉侯爺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侯爺忠心效命的皇帝。
「小侯爺,我覺得侯爺他……」
「我爹當然不會相信我這番話。」風雪瀾眉頭一蹙,眼中頗有憂色。
「在他心里,自己對君王忠心耿耿,為雲國征戰沙場,立下汗馬功勞無數,君王又怎會想方設法除去自己?可惜,他卻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功高震主,更加不明白歷代君王最忌憚的是什麼。我爹太直樸,太單純,根本不適合這個黑暗洶涌的官場,正因如此,我才會徑直來找風宇叔叔你,而不是去找我爹。」
風宇聞言,明白此番伏牛山,實在是神武侯府生死存亡的一役,心中已對風雪瀾崇敬異常。
他單膝跪倒于地,抱拳道︰「風宇誓死效忠小侯爺,保護侯爺。小侯爺但有吩咐,風宇無不听從!」
「好!」
風雪瀾伸手將他扶起,小小的手輕拍風宇雄健的後背,眼中帶著滿意之光。
風宇抬起頭來,只見風雪瀾正襟端坐,目光炯炯,容貌精致無匹,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啻帝王的霸道之氣,甚至還有一種傲渺天下的王者之氣。
這樣的氣度,完全使他心悅誠服了。
「小侯爺怎麼打算的?」
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面前這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以及他的所有判斷了。甚至,他認出了風雪瀾身後的兩個少年,正是當初在凶江二妖手里,解救眾人的毒聖醫仙。
「伏牛山一役,只許失敗不許成功。」風雪瀾靜靜注視著風宇,目光異常明亮。
「此戰的戰果,你們天罡浩風三十六將,全數死于此役,神武侯重傷,伏牛山被燒成一片瓦礫場。」
「此戰的戰果,將是你們天罡浩風三十六將,全數死于此役,神武侯重傷,伏牛山被燒成一片瓦礫場。」
風宇頭中「嗡」地一下,難道是要我們三十六將全部殉難?
抬頭再看一眼風雪瀾,只見他面色淡然,似乎在說一件輕巧之事,風宇心中雖然困惑不安,但一咬牙,應道︰「屬下遵命!其他兄弟們也必定會遵從小侯爺的吩咐行事。」
風雪瀾盯視風宇,從他目光中看見了全部的信任,看來,他所言其他三十六將也靠得住這話,並非空穴來風。
「杏空。」朝一旁使個眼色。
「是,主子。」
杏空上前,從袖中掏出一個精巧的紫色瓷瓶,遞到風宇手中。
「這是龜息散,說通俗點,就是假死之藥。」風雪瀾見風宇一臉惑色,解釋道,「攻打伏牛山那天,你和其他風家將事先吞下這藥,一旦身上見血,引發藥效,無論受傷輕重,都可立即陷入假死狀態。藥效能維持十二時辰,到時,我自會安排人將你們救出。」
「一夕之間,風家將全軍覆沒,我爹也身受重傷,伏牛山被戰火燒盡,成一片瓦礫廢地。屆時,皇帝的戒心自然松懈了,短時間內也不會再針對我爹。只是,從這以後,恐怕就得委屈三十六將的各位叔叔了。」風雪瀾一邊踱步,一邊向風宇細說。
「屬下一切听從主子的,萬死不辭。」
風宇抱拳。不知不覺中,受杏空的影響,風宇連稱呼都變了。換在以前,他絕不可能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叫那個昏庸無能的小侯爺一聲「主子」。
「伏牛山事過不久,我會派人給你們送去人皮面具,從那以後,你們將不再是威風八面的風家將軍,而是神武侯府中最卑微的灑掃、進退、粗使僕人。而你們的任務,是保護神武侯府所有人的安危。」
「是,屬下領命。」風宇眸中炯炯,他覺得小侯爺這樣的做法,的確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以退為進,韜光養晦,暗處藏鋒,何樂不為呢?至于什麼地位,什麼身份,他不在乎,其他人也不會在乎。
風雪瀾微微一笑︰「宇叔叔別答應得這麼快,你倒是認同我的做法,可其他人怎麼想,還未可知呢。」話鋒一轉,她鄭重道,「換句話說,宇叔叔你,我風雪瀾絕對信得過,可你能保證,他們也可以相信麼?」
風宇展顏一笑︰「小侯爺有所不知。我們三十六人,是跟隨侯爺多年的親信,當初,若非侯爺冒死將我們從戰場上帶回救治,三十六將恐怕早已葬身狼吻蟲蟻了。他冒死救下我們,我們自然以他為重。從三十六將拋下國家姓氏,歸順神武侯府那天起,所有人心中就已經把神武侯府當成了家,把侯爺當成了自己唯一的主人。他的安危,在我們心中,遠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小侯爺是侯爺唯一的子嗣,所想所為都是為了侯爺好,我能明白,其他兄弟自然也能明白。小侯爺盡管放心,他們絕對值得信任。」
風雪瀾點點頭,表示贊許。
繼而,她負起雙手,轉身遙對蒼月,語聲中帶著一抹蕭然的意味︰「我自然是相信宇叔叔的。只是,還是要請你帶一句話給他們,我爹能從戰場上救下他們,我風雪瀾也能徹底毀了他們。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背叛和欺騙,請他們千萬不要嘗試這點。」
嗓音冷冷帶著寒凜之氣,風宇雖與她隔著數步之遙,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她身上的壓力。那是一種無形卻又密不可破的震懾之威。那種氣息,使你還來不及心生討厭,便已經被徹底制服。
「屬下謹記在心。主子放心,我等誓死相隨。」
從此以後,本來名動一時的天罡浩風三十六風家將,真的銷聲匿跡轉入地下,成為了神武侯府一股暗藏的勢力,易名為「蒼黃三十六將」,他們後來也成為了風雪瀾管治天下的一大利器,堅強銳利,牢不可破。
情況正如風雪瀾所料想的一樣。
神武侯風靖對伏牛山上的反賊根本不放在眼里,在小棧整軍稍作休息後,便率領三十六將,前往攻打反賊的巢窠。誰知,卻遭到了伏牛山上反賊們的激烈反抗。在賊首「神拳無敵」張大麻子的帶領下,反賊如潮水涌出,與三十六將拼死相戰。
戰斗中,風靖被不明暗器打中肩膀,陷入昏迷,等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午後。放眼四望,只見身處一片瓦礫焦土之中,身旁只剩下傷痕累累的風宇一人。
爾後,風靖被風宇告知,在自己昏死過去後,風家將個個悍勇苦戰,但由于反賊數目實在太多,遠超眾人之前的估計,終于,家將們個個耗盡了力氣,精疲力盡,身受重傷而死。在戰斗中,伏牛山寨起了大火,風家將們雖然戰死,但反賊們也沒討得好去,盡數被燒死在山上。風宇說自己忍著重傷,把風靖背出了修羅火場,兩人因此才逃得性命。
風靖聞言,忍不住老淚縱橫,扼腕嘆息。
悲痛之余,不由得深深責備自己太過草率輕敵,這才害得三十五名最好的兄弟全數戰死,他數次想要拔劍自刎,以謝其罪,都被風宇攔了下來。最終,風宇以柳柔清和風雪瀾相勸,又以雲國百姓的安危勸阻,好不容易才打消了風靖的死志。
二人相攜在附近醫館住了數日,便啟程回曇城。
雲昭明听說戰況後,大喜過望,親自出皇城迎接風靖,稱贊他不費一兵一卒便平定了伏牛山的匪患,為民除害,為國盡忠,于是又賞賜金珠寶器無數。但風靖卻一直苦著個臉,開心不起來。
當天傍晚,雲昭明設宴九重宮殿,邀請了文武百官為神武侯賀喜慶功。
神武侯神思恍惚,心情不佳,柳柔清放心不下,便叫風雪瀾和爹親一同進宮去,在一旁照料他。風雪瀾在筵席上給父親提壺斟酒,頻頻夾菜,難得做了一回乖女兒,使得風靖的眉頭舒展了幾分。只是,當她看到雲赤城一身赭衫,春風滿面從宮外走進時,不由得眉頭一跳,對父親微微一笑說︰「孩兒近日月復中不適,先告退片刻。一會兒就回。」
風靖見她進退有度,居然連短暫離席,也知道要稟報自己了,心中甚感欣慰,便點頭允了。
風雪瀾信步從側門走出宮殿,與雲赤城未打照面,刻意避開了他。這或許,是她八年以來,從未有過的舉動。
父親被皇帝嘉獎,平安度過這一劫,照理來說,她應該高興才對。可她此刻卻是心事重重,有幾分憂愁之感。特別是對于雲赤城,她現在還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去對待他。畢竟,雲昭明數十年,也未曾想出過蕩寇這種借口來鏟除爹親,而現在忽然能想出這樣的計策來的,顯然不是雲昭明,而是倍受恩寵的四皇子手筆。
風雪瀾心中郁郁,背著小手,緩步走進花香撲鼻的御園之中。
夏末將至,夜涼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