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浸月,木槿娟娟,馥濃的花香彌漫在她身周。塘中菱子實了,不久便可摘來備用食材,池邊樹上仍有鳴蟬, 吱吱,鳴唱著自己短暫的一生。
風物美好,夜晚寂靜,這些自然之景,使得風雪瀾心中的愁緒漸漸散去。
她穿行在數不盡的宮闕之間,細細打量著自己所處的世代。
眉頭不展。
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
各處宮殿中亮起了隱約的燭火,遠處的天空忽然「砰砰」幾聲巨響,昏黑的蒼穹之上,綻爆開了炫麗的煙花。銀花紛落,火樹懸開。可惜此時此刻,她卻不能縮在雲赤城溫暖而又清冽的懷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與他一起,笑看煙火。
風雪瀾在池塘邊的青石上坐下,看著水面映著煙花的倩影。它們在空中笑著,盛開,爾後隨風冷卻,飄散,永遠消失不見。
就連水中的影子,也如此稍縱即逝。
「梅開時節因寂寞而**,春歸後,又很快湮滅。徒留我賞煙花飛滿天,搖曳後,就很快飄遠……」
一句歌詞忽然在腦海中閃現,這使得她有一些戰栗。
沒錯,這歌曲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前,比較喜歡的了,而這一句,又是其中最喜歡的一句歌詞。
可赤城哥哥,我多麼不想,我們倆的結局,如同這煙花一樣。在梅開雪綻的冬季,絢爛開放,相擁溫暖,可等到雪消梅融的時節,溫暖花開的春天,我們倆,便要如同這在空中交匯的煙花,永遠分別,冷卻,再也不見。
風雪瀾胡思亂想著,看著水中宮闕的倒影。她縮了縮脖根。
夜風真涼。
華燈初上。
各處宮殿中,有影影綽綽的宮女們走動,將一尊尊玲瓏剔透,形態各異的紫晶小塔掛在宮闕門口。
風雪瀾眯起眼呼了氣,她當然知道這些小塔的名目和含義。
它們是「倩君塔」。
大胤六國,皇宮里獨有的飾物。
倩君之意,便是請君前來。塔的諧音是榻,便是請君王來如榻之意。
每到夜里,宮里的妃嬪們為了向皇上表達自己思念他前來的願望,就將這樣的紫晶小塔掛在宮門口華燈之上,光線透過上等的紫晶,璀璨的光輝灑落下來,便如同一個個深情款款的邀請,等待著君王們前來過夜。
風雪瀾心中有一絲疑惑。
這些玲瓏寶塔鎖住的,到底是帝王之心,抑或帝王之身?更或許,什麼都未曾鎖住,只除了鎖住這些妃嬪們珍貴的青春罷了。
她恍惚地想,是否有一天,當赤城哥哥登臨金鑾寶座,成為帝王之尊,她自己也將會與這些妃嬪一起,成為苦苦守候倩君塔的一員?
從他抱起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清楚地看見了這個皇子眸中的野心。因為他的呵護和溫暖,她那時便已決心要幫他。他的野心,他的江山,只要他想要的,她統統都想給他。為了他,她寧願隱藏一身光輝,悉心組建自己的勢力,韜光養晦,步步為營,為的,只是他想要的社稷江山。她希望有一天,她風雪瀾能夠光明正大站在那襲赭衫之側,成為他的妻子。
可若是,他真的當上皇帝……
最是無常帝王心。
最是無情帝王情。
她生來熱愛自由,期待白頭一人,不離不棄。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忍受雲赤城後宮佳麗三千繞,而自己天天與一群無知的女子為了他爭風吃醋,斗得不可開交嗎?
她真的可以接受與其他人共享一個赤城哥哥,夜夜掛上倩君塔,等他來寵幸的生活嗎?
從前,她從未想過這件事,可今天,當她看見九重宮闈,座座鳥籠前,一個個閃著耀目光華的倩君塔,她終于想到了。
她心中無比清楚,自己想要的人,一定是用情專一的,他可以有他獨特的脾性嗜好,但心中應該只有一個自己。
這樣的一個人,自己是決不能跟他人共同擁有的。
可帝王,無論多情寡情,為了權勢,為了權衡,他還是會寵幸不同的女人。而夜夜倩君,夕夕垂淚,苦情黯淡的生活,毫無趣味,失去色澤,其實,並不適合她。
一種深深的失落和迷失感,重重搥上風雪瀾的心。
她從湖畔的青石上站起,腳步滯重又虛浮,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
「打,給我狠狠地打。」
「臭小子,找死。」
路經一座偏僻的暖閣外,神思不屬的風雪瀾听到隱約的打罵聲。她皺了皺眉,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她的心情並不好,不想多管閑事,也更加不想在皇宮中徒惹是非。
「給本皇子打死這廢柴……」
一聲尖銳的叫罵,傳入風雪瀾耳朵里,她立刻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貓,渾身一震,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說真的,被人叫做廢柴,真是件非常讓人不舒服的事情。
何況,對一個有生理和心理潔癖的女孩子而言,一天到晚裝成一個痴傻的小侯爺,一裝就是三年,雖然習慣了被人罵,越罵越說明自己的演技高超,扮相越成功,但時間久了,終究也會很煩。
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心情抑郁的夜里,听到這樣的辱罵聲,風雪瀾的怒火「噌」地就上來了。皇子?皇子了不起啊,我他媽還沒放在眼里!
「嚓……」
風雪瀾怒沖沖地提起腳丫子,一個用力,暖閣的門被踹得半開。可惜這門是檀木做的,十分耐用,不然的話,可能已經葬身童腳了。
「月黑風高揍人夜,各位打人,怎麼不叫上你家小爺!」
一聲清脆的輕喝,風雪瀾矮身從門縫里鑽了進去。
風雪瀾矮身從門縫里鑽了進去,稚氣而清脆的聲音響起,本來吃了一驚的屋中人,待看清她的模樣,個個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以為是誰呢。」
當中站著一個領頭的青年,一身華貴的長服,長相並不難看,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幾分奸佞之色︰「原來是鼎鼎大名的神武侯府小侯爺,怎麼,想打抱不平?也不看看這是在什麼地方。」
「哦,原來是高貴的二皇子殿下,雲赤楓啊。」
風雪瀾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滿臉堆笑迎了上去,眼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她揉了揉鼻子,朝被雲赤楓等人毆打之人看去,只見地上瑟縮之人身量很小,只比自己高出一些,身上的寶藍色華服已經印上了許多鞋印污垢,看上去十分可憐。風雪瀾心中納納,忽然覺得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不由得歪下頭去看他的臉……
蘇慕白?
風雪瀾吃了一驚,但轉頭看看這間暖閣的布置,便知道為什麼蘇慕白在這里了。這是一間書房,案上還擺著上好的筆墨,幾張黑糊糊的紙擺在桌上,蘇慕白藍色的衣衫上也沾染了墨汁,想來,這小子還是想親自畫一幅母親的肖像吧。
只是,卻不知道他怎麼得罪了這個向來暴戾乖張的二皇子?
「咱們二殿下路過此地,這小子居然敢朝著殿下潑灑墨汁,小侯爺,您是識時務的人,最好別多管閑事。」
二皇子身側的一個小太監冷哼一聲,一邊說著逐客的話,一邊朝著風雪瀾馬馬虎虎行了個禮,滿臉傲氣。
「哈哈,哈哈哈。」風雪瀾仰天大笑,「小爺我怎麼會想管勞什子的閑事呢!這位狗腿子,麻煩你把腿從那人身上挪開,也好讓小爺幫著踢幾腳。」
說蘇慕白會主動攻擊人,還拿什麼墨汁潑雲赤楓?不管你自己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你……」
那小太監滿臉通紅,蘭花指一翹一翹的,顯然對「狗腿子」這個稱呼非常不滿。
「你,你尼瑪個頭。」風雪瀾人小氣勢可不小,「主子們說話輪得到你放屁嗎,給小爺閉上你的鳥嘴。」
還蘭花指,尼瑪剛才猛踢人的時候,你咋沒這麼矯情文弱呢?
那小太監把一張臉憋成了醬紫色,果然再不敢出聲。
「風雪瀾,你想干什麼?」雲赤楓眼中極為不耐,順著小太監之前的話就往下編,「這小子瞧我不順眼,傲氣凌人,居然敢拿墨潑我,我小小懲戒他一下而已,與你沒什麼相干,你趕緊走。」
神武侯勢力雄厚,驕縱如雲赤楓也不敢輕易便對風雪瀾不利,此刻雖然不耐,卻也只是趕她走而已。
「赤楓哥哥說的這是哪兒的話。」風雪瀾雙手往腰間一叉,「雪兒正想去後宮各處妃嬪那,偷看她們洗澡呢,莫非赤楓哥哥提前離席,也是這個心思?唉,可惜我剛看完一個娘娘洗澡,走出來想再尋個年輕貌美的看看,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唔,不過正好,雪兒也喜歡打架呢,讓雪兒幫赤楓哥哥打人吧!」說著,小腿邁開,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風雪瀾總是這樣,把無賴**的事情,也能說得這麼天經地義,讓人哭笑不得。
「走開,本皇子沒功夫陪你玩。」雲赤楓皺起了眉頭。
風雪瀾一听,一手把他的衣袖抓在手里,使勁搖搖︰「不要嘛,不要嘛,雪兒已經好幾天沒活動筋骨了,看到這樣的場面,我就手癢、腳癢、全身都癢,恨不得跟赤楓哥哥一起,把這人猛揍一番……」
風雪瀾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小爺小爺的,現在已經沖人討巧賣乖了。
不理雲赤楓臉上的寒氣,她使勁拽他衣袖︰「唔唔,雪兒打架可厲害了吼。上次在街上,踫見雲烏狗他們揍人,我就嫌他們揍得不夠狠、不夠重,親自上陣示範了一下。被打那個人後來站都站不起來了,听說死了。這人竟然敢拿墨潑你,赤楓哥哥,你就好好看著吧,看雪兒給你出氣,不把他打成殘廢,至少也要打成生活不能自理……」說著,撒開雲赤楓的袖子,朝蘇慕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