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透過窗子照進屋里,書桌上的瓷瓶里,紅色的曼珠沙華開的怡然美麗。仿佛睡了千年那麼久,他緩緩睜開了疲重的雙眼,望著頭頂天青色的紗帳,忽然想不起,這里是哪里。
轉頭望去,恰好望見桌上的那株曼珠沙華,他起了身,左腿有鈍鈍的痛意一陣陣傳來。一步一瘸地走到了桌前,輕輕撫上了那株花。
腦中仍舊是一片混亂,明月、星辰、朝霞還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心忽然作痛,手一抖,那白色的瓷瓶便從桌上掉了下去。清脆的聲響過後,碎了一地白瓷,那株曼珠沙華就混亂的躺在了一地的狼藉之中。
門忽然被推開,陽光刺眼,他不得不袖子擋了臉。
「好些了嗎?你睡了三天了。」聲音輕柔,清風朗月。月衡望著臉色蒼白而迷惘的長搖,勉強了笑意。
「為什麼會這樣?」啞糲的聲音就好像被大浪磨過的石塊,處處是破損。推開月衡想要扶他的雙手,長搖整個人都癱坐在了椅子上。
仙家血契,一旦結成,便永世難消。幽姬魂飛魄散,他又怎麼可能獨活于世。
「你知道的,仙家血契無解。」月衡站在門邊,望著遠處的海棠,聲音低沉。「所以,你為什麼活著呢?」
手指死死摳住了椅子,長搖難以置信地盯著月衡的背影。
「她,沒死!」月衡回身俯視著他,其實他早該想到了不是嗎?大概正如阡陌所說,局中者迷,局外者清。
從懷中掏出那天女鐲,輕輕放在了桌上。「她,在里面。只是,大概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那日,他們猜到緣由之後,就立刻上了山頂。只是,上到山頂,恰逢日出。他甚至在那一刻都放棄了,因為即使他們知道了長搖的打算,也根本無法阻止他會隨幽姬死去的事實。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救下了幽姬和長搖的人,竟然是湘歌。
天女鐲的別名是鎖魂鐲,而鎖魂也是這鐲子最大的功效。那一日山頂,湘歌在最後的關頭開啟了鎖魂鐲,鎖住了幽姬。
幽姬與魂根之契,是時限一到,就會魂飛魄散。而鎖魂鐲,恰恰是鎖住收進鐲子的魂魄,這魂魄被鎖,沒有外力的幫助,幾乎是不可能出來。被鎖的魂魄同時也就不屬于六界,自然不會魂飛魄散。
也唯有這幽姬之魂不散,長搖才能活下來。當初,湘歌求玄女將鎖魂鐲贈予長搖,為的是來日下凡若遇幽姬,能利用這鎖魂鐲收了幽姬,供她折磨。卻沒想到天意弄人,到頭來,卻仍是她,靠著這鎖魂鐲,鎖住幽姬,讓她不會魂飛魄散,消亡世間。
本來幽姬進入鎖魂鐲中,也不會虛弱到永久的沉眠。只是當初來到人世,為了躲避阡陌的追擊,她已經耗費了自身一半的魂魄。本就是魂魄形成的生命,一半的魂魄就想當于她一半的生命。
再加上後來被湘歌收走,在鎖魂鐲中被各種法術折磨。為了救長搖,更是自己突破了鎖魂鐲的禁錮,即使沒有那五日之限,生命也已經消耗到了極點。因而這次強行挽留的結果是,幽姬仍舊有意識,但她只能永遠沉睡在鐲中,無法醒來。
「趙公子,不知史公子恢復得如何?」海棠樹下,一身淺紫衣裙的女子,杏眸如水。
「郡主放心,史兄無甚大礙,只是,怕需要時間來恢復。」
「希望史公子節哀。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這半月的經歷讓芍藥不得不相信了這些。想必,幽姬姑娘和史公子的前生定然是愛的很深。希望時間能慢慢消去史公子心上的傷吧。」
「其實郡主不必前來,畢竟之前的事,對郡主的名譽已是有損。」
芍藥微微暗了眼眸,但很快,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笑了起來。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一段如夢似幻的經歷倒是讓芍藥明白了許多,也看清了許多事。」
「是那位齊家公子?」
芍藥微微頷首,沒有言語,起身離開了院子。
「這位郡主倒是受了場無妄之災。」
「未必。」
「此話怎講?」
阡陌抬手將剛煮好的茶慢慢倒進了杯里,又遞了一杯給月衡,才慢慢開口回答。
原來這位郡主命中在十六歲將有一劫。老王爺當年在京之時曾錯判冤案,害得當年含冤的商賈妻離子散,窮困潦倒。那商賈含冤懷恨,臨死之前欲報了此仇。但老王爺年老體弱,不常出府,那王府守衛森嚴,那商賈也混不進,這才讓郡主替了老王爺償債。
約莫半月前,郡主受齊家小公子游湖之邀。沒想到被那含冤的商賈尋著機會推下了湖,靈魂出竅了。幸虧,那時一個游湖的道人救起了芍藥郡主,忙用符咒穩固了沒有魂魄的身子,又將芍藥郡主暫時安置在了郊外的義莊,並去打听這溺水女子的身份。
後來恰巧幽姬來到陽間,見到了容貌與她有七分相似的芍藥,便動了附身的念頭。並一直用陰氣滋養著芍藥的軀體,才使芍藥的軀體保存了這麼久。
後來阡陌去尋狐妖之前,讓老王爺找道士招魂,那救人的道士也終于是打听到了王府,這才順利幫芍藥召回了魂。
只是沒想到,芍藥魂魄離體之後,竟然跟著那齊家小公子回了齊府。成為魂魄的日子,卻見到了一直愛慕的齊公子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完全顛覆了這麼多年來的認知。所以才有了今日這苦澀的點頭之舉。
月衡無奈地嘆了口氣,品了一口茶,入嘴是滿腔的苦意。
「這讓人怎麼說呢?天意弄人還是陰差陽錯?對了,湘歌那你打算怎麼做?」
阡陌推開了趴在他胳膊上的陶灼,又為月衡添了一杯茶。
「我已經告知了玄女娘娘,畢竟她是玄女的座下弟子。」
「嗯。」月衡搖了搖剩下的半杯茶,忽然眉眼一挑看向了坐在阡陌旁邊,一張臉皺成了苦菜花的陶灼。
陶灼那次石室歷險,體內玉扇的靈力又被強行催動起來,只是這次倒是她本身吸收了不少這靈力,因而人身有了很大的改變。現在已經從流口水的女乃娃變成了表情異常豐富的小姑娘。
並且時不時會冒出驚人的話語來。
「小阿灼,你說為什麼這世間的人事總是讓人難于預料呢?」
陶灼苦著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望著面前似笑非笑的美人哥哥,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了一句認為很有水準和內涵的話。
「所謂,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也。」但是,看著面前墨仙大人和月衡上仙異樣的眼神,陶灼惴惴地想,難道又背錯了?這三天她一直被該死的墨仙大人押著看書,美其名曰‘做妖也得做個知識淵博的妖!’實際上是墨仙大人實在受不了身邊帶著個無知到極點的妖怪了,實在太丟面子了。
陶灼不斷低頭,死死盯著手里的茶杯。心想,為什麼她的頭這麼大,再小點就能鑽進杯子里了!
墨仙大人發火真的很可怕,不光扣她的零嘴,還不準她說話!
但陶灼沒想到的是,在一段沉默之後,月衡和阡陌竟然同時大笑起來。最後,月衡上仙很帥氣地起身留了半杯茶,對墨仙大人極其妖媚的笑了下,用溫柔至極地聲音對墨仙大人說——墨仙,你的茶真的能苦死神仙,以後還是別煮茶了。接著,在墨仙大人陰雲密布的臉色下,月衡上仙飛也似地走了。好吧,其實說飛也似地逃了更貼切一點。
但更恐怖的是,墨仙大人在月衡上仙走後,竟然笑著問她,茶怎麼樣?
她手一抖,杯子就掉在了地上,整杯茶就像長了眼楮一般全都灑到了墨仙大人的衣服上。
後來,上天後,她被罰連續喝了一個月的茶。當然,那茶全部是墨仙大人親自動手煮的。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其實,她上天前又一件事很後悔。她竟然沒來的及讓史錚那個書呆子,現在應該稱他是長搖公子了,再補送她一份禮物。因為那鎖著幽姬的鐲子,要不回來了啊!
說道長搖公子,那日月衡上仙離開後,長搖公子就和墨仙大人告別獨自離開了洛水鎮。
那天的夕陽很美,長搖公子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那一天的那個背影和她初次在江邊看到的背影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
也許是那天風太大,也許是那天古道上的人太少,周圍太安靜,她總覺得,那個曾經呆呆板板的書呆子的背影比她現在見到的背影更加溫暖,也更加適合這花柳繁茂的洛水鎮。
不過,看著墨仙大人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陶灼撇了撇嘴,貌似自己想太多!
只是後來,當她再次下凡的時候,曾听聞。經年之前,有個奇怪的紅衣公子,總他是喜歡撐著一把蝶戲百花的油傘,一邊一瘸一拐地走在山水間,一邊溫聲細語地自言自語,那口氣像極了在對著情人訴說衷腸。
那相傳于口的紅衣公子總讓她莫名地想到,那個為她取名的溫潤書生。
曾經江畔,他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是花葉都繁茂的意思。後來他和她告別,他輕撫著那鏤空的金鐲,拉長的夕陽斜影里,低聲呢喃著一場陌上花開緩緩歸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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