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牡丹花俏露枝頭,紅紅粉粉花團錦簇。油坊外幾十米的打鐵人家爐灶正旺,打鐵匠赤著上身一下一下敲打赤鐵。門口有一位年輕男子立在一側,站了許久後對打鐵匠道︰「這麼多年你也敲不夠?」
那打鐵匠約而立年歲,未著衣物的上身線條分明,隨著打鐵的動作肌肉爆發出的力量簡直似要吞噬赤鐵。听聞年輕男子問話動作不停,回了聲︰「傳家的手藝,混口飯吃而已。」
說完依舊忙著自己的事,二人俱是沒再做聲,情況頗為詭異。
不一會,有一七、八歲男孩過來,喊道︰「爹爹,吃飯了。」見年輕男子在那也是客氣的一禮,道︰「薛叔叔,娘親知道您在,特意多備了碗筷,您陪我爹爹喝上幾杯吧。」
這薛叔叔正是薛謹然。
眼前的打鐵匠姓李單字正,與薛謹然曾有患難之交,二人也曾一同在這邳國朝堂之上為官。只是後來物是人非,現在想來倒有些唏噓。
薛謹然听露出笑臉對小男孩道︰「恭敬不如從命,叨擾嫂嫂了。」男孩听聞蹦蹦跳跳的走了。李正也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套上袍子拿起牆上掛著的酒壺道︰「順道去打些酒去。」
李正身材魁梧,薛謹然與他並肩而立生生少了幾分氣勢。小村子沒有賣酒的地方,二人到了油坊向店家借了兩斤酒一道往回走去。
「你倒是不嫌遠,得空就往這邊跑。」李正也不是沉悶的性子,回去的路上與薛謹然說起話來。
薛謹然半說笑道︰「為了請你出山我可是誠意十足啊。」
李正含笑不語,薛謹然討了個沒趣。二人時常這般,薛謹然也不惱,酒足飯飽後與李正愜意的曬著暖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
薛謹然道︰「近些日子朝廷之上不甚太平。」
李正接過兒子端過來的茶水沒有說話。薛謹然見他這般反應,知道他是沒有拒絕听下去,便也不再客氣。
「林兮之被免去職位成了朝廷欽犯一事你可知道?」薛謹然問。
李正頷首道︰「略有耳聞。」
薛謹然輕笑一聲道︰「既是知道我也不再贅述。此人如今在我府中。」
後面的話倒是讓李正有些許驚詫,李正看向薛謹然道︰「你倒是心寬。將仇人引進家門。」
薛謹然嘆氣道︰「林兮之于我有救命之恩。」
此話不假,林兮之如今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與薛謹然月兌不了干系。初時,林兮之因救的權勢人家子弟,而後留在那人家當了門生。那戶人家便是薛家。
薛謹然父親去世的早,母親受不了打擊也跟著去了。薛謹然年幼時疏于管教,貪玩成性,不喜歡管束,因此那天逃出去後便被人盯上。幸得林兮之相助,才逃出生天。薛謹然是被爺爺帶著長大的,老爺子是真正的胸懷天下,一輩子為皇室鞠躬盡瘁,因此得罪的人自是不少。
林兮之送薛謹然回去後,老爺子自是要感謝一番的。後來覺得薛謹然為可造之材才將人留在府中。二人都是老爺子教出來的。所以薛謹然自是不信郭寧說的「老爺子是被林兮之殺死」一事。
「我爺爺不是林兮之殺的。」薛謹然說起這個話題倒也平靜,而後道︰「旁的我給不了肯定的答復,林兮之此人卻是真真得了我爺爺親傳的。品德不用懷疑。」
李正也是聰明人,听了後嘆氣道︰「上面那位還不是老爺子親自教導出來的?」
薛謹然恩一聲,實事求是的說︰「先皇與我爺爺是過命之交。我爺爺又怎麼能拒絕?」
說完二人皆是沉默。
「老爺子後繼有人也該含笑九泉了。」半晌後李正安慰道。不過這話說完後,二人同時想到朝堂上那人的品性,俱是嘆了一口氣。即便後繼有人,無君主賞識還不是白搭?
薛謹然又道︰「郭寧此人心胸狹隘,容不得人。且听不得逆耳之語,恐怕此後邳國危矣。」
李正听出來畫外之音道︰「老爺子喚你回來輔佐那人,也不問你願不願意。反正你已經有了打算。去做就是。」說著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道︰「這天下本就姓澹台,他郭家只是鳩佔鵲巢,如今倒忘了本分。」
李正的話說的猖狂,一時倒讓薛謹然生出幾分好笑來。隨即不客氣道︰「我還以為你要學那些隱士後半生便扎根在這鄉村上了。」
李正哈哈大笑,道︰「那些所謂隱士不過是得不到賞識,自暴自棄罷了。有才華之人。不大展拳腳做一番大事業出來,怎麼對得起學過的本事?」
薛謹然既然得了李正答復,自然也不會小心謹慎,帶著抱怨道︰「這半年來,我跑了多少路?你早些答應不就行了?」
李正卻是一本正經道︰「我以為你要我替郭家打江山。」說完後帶了一番狡黠道︰「後來知道你對郭家有異心。我也要看看你的誠意。」
說完後不顧薛謹然哭笑不得的臉色,自顧自笑得開心。
分別前,兩人約好半個月後再見,地方自然不再是這偏遠的村莊。這一次薛謹然騎馬回城,心里止不住顫抖。想到老爺子一本正經的臉,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若是他還活著,知道自己孫子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來,定會將自己的腿打斷。
可惜,老爺子已經不在了。
薛謹然畢竟是書香門第長大的,性子比起舞刀弄槍的漢子們自是溫和。只是溫和不代表沒有脾氣,脾氣再好的人也有不可觸踫的逆鱗。老爺子便是薛謹然身上的那塊逆鱗。
還未與林兮之見面時,郭寧說老爺子死于林兮之手里。薛謹然不是沒有頭腦之人,也是知道林兮之的性子,當時便有些懷疑。之後,雖說傷心不已,但也將靈堂布置妥當,只等老爺子遺體下葬。
誰知道等了半個月,只是一副空棺材。郭寧還說︰「是林兮之此人懷恨在心,派人將老爺子尸首奪了去。」
想到此處薛謹然不禁怒火堆滿胸膛。這種明顯狡辯之詞也能說得出口?莫不是真的以為其他人都是三兩歲孩童?
老爺子活的倒是風光,可惜沒有善終。
薛謹然到了府邸,門口的侍衛迎上前來接過馬韁道︰「爺,今日陛下來了。」
薛謹然面色不變,問道︰「微服?」
侍衛回道︰「是!帶了幾位高手。」
薛謹然頷首,而後往里走去。如今薛謹然住的宅子自是比不上當初老爺子在的時候。宰相府邸哪里是七品官員住的起的?說來也是諷刺,老爺子在的時候何等的風光?如今也不過幾個月,竟是物是人非。
進了內院,有人迎上來行禮道︰「大人。」
薛謹然扶住來人,道了聲︰「夫人何須多禮。」來人正是薛謹然的結發妻子柳氏,二人成婚至今也有*年。薛謹然負氣出走時,柳氏便替自己照看老爺子,撫養月復中胎兒。老爺子死去後,薛謹然一蹶不振時也是柳氏擔起大任,將老爺子一副空棺風光大葬。起先,薛謹然覺得柳氏相貌平平,心中多有不喜。如今,算是明白爺爺識人的眼光。
薛謹然扶起柳氏後,抱住柳氏將一路回來時抑著的興奮完完整整傳達與柳氏。柳氏雖說不知所以,但听到薛謹然笑的開心也反手抱住眼前之人。
待薛謹然情緒發泄的夠了,才放開柳氏,而後又嫌不夠的狠狠親上柳氏的面頰。听到柳氏驚呼聲後更是大笑兩聲,將人摟近懷里問道︰「郭寧來了?」
柳氏一听,伸手捂住薛謹然的嘴巴,大驚失色道︰「大人,慎言!」
薛謹然拉下柳氏的手,笑著道︰「無礙!」下人早已識相的退了出去,如今只有他夫婦二人,薛謹然自是不懼。柳氏見拗不過,便也由著他,而後將郭寧說的話原原本本說與他听。
郭寧來此為何,薛謹然也是心知肚明。捉拿林兮之一事如今沒有進展,郭寧來此的目的不外于兩方面︰其一,暗查薛謹然與林兮之二人可有聯系。其二,挑撥關系。打著看望恩師的名義,別有用心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薛謹然又是膩了柳氏一會,而後放開妻子,道︰「紅秋姑娘如今在哪?」
柳氏道︰「在花色姑娘的住處。」
薛謹然听了道︰「我過去看看!」而後又道︰「你身子不便,我已說過多次,不用出門迎我。怎的不讓人省心?」說著愛憐的模了模柳氏大月復便便的肚子。
柳氏面上一紅,哪里說的出來是因為吃的積了食才走動的?
薛謹然扶柳氏回房後,自己便走向東廂房。正好趕上紅秋端了藥碗出來,薛謹然客氣的拱手道︰「紅秋姑娘。」
紅秋也是屈膝一禮道︰「薛大人安好。」
紅秋自是奉白君澤之令來邳國的。此次紅秋來邳國的目的有三個。其一,便是白君澤交托的那封信,那是白君澤寫與薛謹然的。其二,白君澤放心不下花色,命紅秋特意過來看看。其三,白君澤只是為了支開紅秋,好讓自己想想與宴仕之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