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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著四宜山方向,一口氣狂奔二十里!
夜色滲透了視線里的一切,暑熱未褪的風摩擦著皮膚,騎在馬背上,林愫音將身軀盡力向前傾匐,夾緊馬月復,一手緊勒韁繩,一手不斷揚鞭閿。
不曾發覺自己有多火急火燎旄。
原本紛亂的思緒,在決定回去救鳳錦流之後,腦中便也只剩下‘不能讓他死’這個念頭。
其余的,來不及思考。
耳邊只剩下單一急促的馬蹄聲,身後?好像沒人追來。
就算軒轅國的兵馬對她窮追不舍也沒辦法,管不了那麼多了!
擋路者死!
她的計劃很簡單︰回到她設陷阱的地方救了鳳錦流,想辦法回營地,或者繞過四宜山,回涼都行宮搬救兵!
月亮悄然爬上樹梢,稀薄的白芒從繁茂的樹葉縫隙里穿過,灑入深林深處,濕霧泛起,層層淹沒了馬兒的四蹄,樹影只剩下粗糙模糊的輪廓,張牙舞爪的在迷霧里舒展著可怖的姿態。
推測,大約快到布陷阱兩里外,她下了馬。
帶上匕首弓箭、繩索和,還有只剩下四發子彈的火槍,小心而謹慎的悄聲前進。
夜晚的山林,危險系數比白天高出數倍,林愫音必須保持冷靜隨機應變,否則人還沒救到,她自己先賠進去。
憑著天生的方向感,加上來涼都的路上問連城拿了地形圖仔細研究過,一半推測,一般猜測,花了大約半個時辰才找到她親手布置陷阱的那顆大樹。
可是樹上只留下斷掉的繩索孤零零的垂懸,以及,正下方不知死了多久的黑熊……
「什麼情況……」
盯著那頭臉朝下,目測少說有五、六百斤重的……死得透透的黑熊,她有點發懵。
要說是鳳錦流自己掙月兌了繩子,憑一己之力單挑黑瞎子——打死她都不相信。
走近,伸手試探性的用指尖觸及黑熊比老樹皮還堅硬的皮毛,之下,還有明顯的溫度。
死了應該沒多久。
站起身,環顧四下,濕霧越來越濃,頭頂的月光越發無力,可見度不高。
攀上大樹,仔細看那繩索,斷口很整齊,是用刀割的,這麼說,鳳錦流被他忠心耿耿的侍衛救走了?
真是……白跑一趟!
正要得出結論,忽然眸光微閃,不對,她似乎發現了什麼,頷首掩去低笑,不動聲色。
時才狂跌的心跳逐漸恢復往常的平穩,林愫音站在粗壯的樹枝上,一手扶著樹干,居高向營地方向看去。
——霧太濃了,根本無法捕捉到點滴的光亮。
這夜,很靜。
不禁露出憂心的神色。
她一心一意的應對鳳錦流的到來,自認每步都算過無數次,不曾想,中土之大,豈止一個鳳國要對付?
軒轅國無端端對他們東蔚發難,緣何?想要的結果又是何?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假如軒轅國向東蔚宣戰,求助于龍燼都無濟于事,還得借鳳錦流一臂之力。
這場仗……
思緒未完,遠處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靠近聲。
林愫音驀然警覺,壓低身形蹲伏下,凝神望四周——
一隊人從正西方向行來,晦暗模糊的暗色里,唯有他們負在背上的武器異常顯眼。
待及近再細看,大約有十余人,打扮裝束和傍晚在河邊出現的軒轅國的兵馬相同,皆是素黑勁裝,只不過面上戴的雕紋凸浮的面具顏色不同。
密林間的泥濘崎嶇絲毫不影響他們前行的速度,那步聲極有章法,行動迅捷,眨眼就來到樹下。
無意外,發現了死在這里的黑熊。
林愫音微折了下眉頭,在人抬首向上看來發現她之前,只好先發制人了。
冷不防縱身墜下,輕盈的落在眾人中間,揚起一片猝不及防的波瀾!
未有遲疑,更不能遲疑!
林愫音深知,自己最大的優勢便是突襲!
手中的匕首刺穿離自己最近的人的胸口,同時取出其腰間的彎刀,拔出匕首,一聲哀嚎,鮮血噴涌!
她靈活的穿梭游走在各身影之間,一手執彎刀,一手反握匕首,冷冽嗜血的寒光涌動翻飛,瞬間再放倒五人!
軒轅國皇帝有五支直屬,黑面鐵衛是為其一,專門執行探查命令,故而身手算不上台厲害。
林愫音佔了先機,頃刻滅了他們這隊半數,余下的並為顯現出慌亂,而是迅速的向四個方向拉開距離,仔細辨別局勢,對已經死了的同伴,連多余眼色的關注都沒有。
還余其六!
發現只有一個女子,頓時做出整齊的判斷——殺!
以一敵六沒有完全的勝算,林愫音定了定身形,不躲不避,神色緊凝,在黑面鐵衛從六個方向沖自己殺來時,精準的捕捉到一絲破綻!
殺!
不過是她殺他們!!
身如翩羽,敏捷似翻江之蛟,就著六人襲來一剎,從空隙中輕盈滑出,黑面鐵衛以為她要逃,熟料將出了困獸斗的圈,不等他們掉頭來追,轉而一個回身截腰便是一斬!
只剩下四人。
離得最近的人向她揮刀殺來,她美目凜光深聚!反手將他擒住,食指用力在關節處一按!‘ ’的悶聲響起,廢其手腕,再把人向自己拉近,借其力飛身躍起,狠狠踹飛靠近來的第二人!
落地,手臂驀然抬起,利刃劃過第一人的頸項,收回身姿,旋即用那把染血的彎刀刺入第三人的胸口,抽出,橫空精準的擲向遠處才站起的鐵衛。
一連串的殺招,行雲如流水,沒有多余的動作,近身戰,為殺而殺!
最後,再看向幾步外的最後一人。
冷若冰魄的眸子蔑視著他,林愫音望見了那張黑色面具下,對自己由心而發的懼怕。
她揚眉巧笑,把匕首拋著玩兒,語態輕松,「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考慮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鐵衛聞言,將雙眉緊鎖,似是遲疑了半瞬,可下一秒,他倏地露出猙獰之色,高舉手中鋒利的彎刀,向著林愫音砍殺來,未料他才是往前跨了一步,只見他整個人突然下陷,掉進深深的陷阱里!
哎呀,沒辦法了。
林愫音不費力氣的幸災樂禍,一邊向前走去,一邊閑道,「棄暗投明都不會,難不成還期望你家主子來救你麼?」
來到陷阱邊緣,壞心的踢了一把沙子進去,里面沒有絲毫反應。
當然了,她布置的時候特別加了點’料’,一旦引來黑熊,掉下去的瞬間就會有大劑量的**香傾倒而出,足夠讓一頭成年黑熊昏睡三天不醒。
用在人的身上,那效果更是可想而知了。
可是有一點,林大小姐從剛才來時就感到十分困惑。
「強迫癥真是要不得,我的標記呢?誰那麼挫,有本事懂人家的陷阱,沒本事按照原樣恢復,簡直是——找死!」
神色驀地狠戾,倏地側身就將匕首狠狠的向一個方向擲去!
她突然發難,驚煞了藏在樹叢里的媚仞!!
多得他反應迅猛,幾乎在她擲出匕首的同時便撲了出去,千鈞一發,徒手用兩指夾住那疾疾掠到鳳錦流面前的利器!
「你——大膽!!!」
媚仞當真被嚇的不輕,連宮廷里太監最愛狗仗人勢的罵辭都從他口中蹦了出來。
若他接不到匕首,這會兒他家爺的臉上已經多出個窟窿。
破相是小,沒命事大!
她區區東蔚將軍的女兒,分明猜到誰人置身此處,還做出如此危險的舉動,不是大膽是什麼?!
媚仞滿臉驚恐的瞪視林愫音,暗自後怕。
時才見她對付黑面鐵衛的身手,不出手則已,出手便是沒有遲疑和感情,殺人不眨眼,干脆利落,哪里是大家閨秀?
這個林愫音……林海到底是怎麼養大的???
也慶幸,還好她沒有內力,否則憑她那蓄力一擲
,相隔寥寥數十步的距離,任由他反應再迅速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十九爺……一命嗚呼。
面無半點愧色,林愫音抱手立于原地,閑適的笑容掛在面皮上,「若你連這都接不住,鳳錦流死了也是活該。」
媚仞的本事被質疑,氣得顫抖,「你這丫頭好歹毒的心腸!虧我家爺處處為你著想,你不存感激之心也罷,竟以怨報德,割破我家爺的手,將他置于危險之中!你可知,若我們鳳國的攝政王在你東蔚的國境內有個三長兩短,後果會是如何?」
鳳錦流處處為自己著想?
天大的笑話!
林愫音怎麼沒看出來呢?
視線穿過媚仞,釘在他身後沉默的男人身上,她冷笑,「我這個人向來很公平,別人待我一分好,我必有三分回饋,若然傷我一絲一毫,我定加倍償還!」
管他是哪國不得了的人物!
惹惱了她最多玉石俱焚,她下十八層地獄,墊背的絕對不會少!
余光將周圍一地死尸掃了掃,再道,「軒轅國趁我東蔚聖駕夏獵,前來偷襲,未曾料想誤傷鳳國攝政王,將其致死,這是你們兩國之間的事,雖然發生在涼都,我也只能深表遺憾。」
此一時,彼一時。
想要救那個誰的心情完全沒有了。
她趕來時,他明明就在此地,卻沒有現身。
片刻前她以寡敵眾,他和他武功高強的貼身侍衛暗藏密林中,看她的好戲?
精彩麼?
這叫為她著想?!
莫怪她心狠。吃的虧太多了,受的教訓也太多了,再軟再善的心都會變成堅硬的石頭!
若做不到刀槍不入,水火難侵,到頭來傷的只會是自己。
抱歉,她不想痛。
听她所言,再看她沒有半分玩笑的冷然臉色,媚仞面色無瀾,心頭已然對她更加防備。
她話中的意思便是︰借此時的混亂將十九爺置于死地,再……嫁禍給軒轅國,引起他們兩國的紛爭?
東蔚亂了。
軒轅國、燼國、鳳國,還有伺機作亂的閩疆,既然無法避免近在眼前的戰禍,不如破釜沉舟,掀起風浪,越亂越好!
移身將鳳錦流完全擋在身後,媚仞那張整日賣乖的女圭女圭臉上殺氣畢露,「你可以試試。」
氣氛凝重,仿佛他隨時會奪身上前,取她性命。
「怎麼?」林愫音故意挑釁,「不想要我東蔚的硫礦了?」
鳳錦流專程為她而來?
這個借口真是太可笑了!
拿出他的火槍,先對準媚仞,食指放在扳機上,她笑語,「你猜是你快,還是這把火槍的子彈快?」
媚仞當即變色!
那把火槍他太熟悉了!當初出發前往陳國之前,十九爺將圖紙交給他,讓他親自督促中土上最好的工匠,用以特殊的金屬制成,之後,燒毀圖紙,天下至此唯一。
試槍當日他也在場,無論射程和威力都比尋常的火槍高出兩倍,沒想到林愫音不但有殺人的本事,連火器都……
「別浪費時間了,可有臨終遺言?哪日我心情好,或許會幫你們轉達。」
林愫音心里只想想著身在營地的外祖,還有龍燼!
也不知道那傻子現在怎麼樣了,是還渾不知情全心全意的在打獵,還是已經和軒轅國的面具人打過照面?
至于眼前的鳳錦流,她真的累了。
親手結束他?
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呢?
亦或該問,到了這一步,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她很想知道答案。
濕霧散去,沁涼的月光盈盈鋪灑入密林之中,朦朧的白芒將大地和對峙的三人籠罩住,使得這情景恍如夢魘之境,不真實。
也許真實的面目最虛偽,它騙過了所有的人,讓他們自以為是的堅持著堅持,錯到不可挽回。
鳳錦流拂開擋在跟前的媚仞,與她面對面,相視。
讓自己清楚的望著她,讓她明白的看著自己。
他更加適合古代貴族的裝扮,儒雅俊美的臉龐天資卓絕,組成他五官輪廓的每一根線條都流暢而極富男性的美感,並非過于陰柔,又不會太剛硬。
新的世界,新的身份,讓他得天獨厚非同一般。
權利,地位,財富,他全都有了。
但似乎,還是沒有運用好。
面對著和他一樣來到這里的人,他放在心尖上的唯一,說到虧欠,他確實欠了她太多。
好不容易找到的,應該珍惜啊……
「剛才沒有及時出來幫你,是我不好。」他道歉,用她從沒有听過的誠懇語氣。
這一刻他是鳳錦流,也是景彧。
道歉,為回不去的曾經,還有他寄予期望的他們的將來。
無論她是凌瀟瀟,是凌玥,還是林愫音,看著她無動于衷的臉容,波瀾不驚的瞳眸,他找不到她的情緒。
這……讓他恐慌。
他只能選擇最簡單直接的方式求得她的原諒,哪怕暫時也好。
林愫音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多會審時度勢,永遠都能精準的判斷在怎樣的場合說怎樣的話,做怎樣的事,對他怎樣才最有利!
恰恰,她最討厭這樣的他!
她未有動搖,她心里一陣賽過一陣的落空感,充斥,蔓延……哀莫大于心死。
這重抓不到的虛空早在得知他也來到這個世界時便開始隱隱的作祟,恣意的瘋長。她以為忽略,以為自欺欺人,就能輕松面對。
結果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的殺傷力。
就在她將火槍對準他的那剎,她好像忽然看到了迷宮的出口。
「也許這樣結束對大家都好?」她也不確定,可她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解決的法子,一旦面對的人是他,她便連做戲的面具都不想給自己戴上。
因為無論用怎樣的臉孔和心情面對他,都是徒勞。
瀕臨崩潰的邊緣。
「很多事情,不代表我們來到這里之後就可以統統忘記,那些事情是發生過的。」
「我知道。」他慢慢的向前邁步,向她走進,「我也說過,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她不耐,厭煩,月兌口而出——
「難道只有你一個人有自尊心?難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離開之後又重新回來找你?在你向全世界宣布娶蘇瑾的時候,我就已經當做你舍棄了我和我們的孩子!到底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孩子?」愕然震驚。
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林愫音慘淡的臉上溢出淒涼,「他已經不存在了。」
甚至連他的性別都不知道。
如今,她是林愫音,東蔚鎮國大將軍之女,她還是個雛兒,她的身體里找不到那個孩子存在過的半點痕跡。
她和她的寶貝,相隔的是兩個世界的距離。
「為什麼不告訴我?」良久,鳳錦流艱難的問出口。
她終于,在他面龐上清楚看到了痛楚,感受到自他身體里,心里,滲出的難過。她還以為他永遠都能穩操勝券,將所有人玩弄在鼓掌。
「都不重要了。」她微笑,眼眶干澀,「我們本來就不該繼續活著。」
如果活著還要繼續無休止的糾纏在一起,她的選擇是……殊途同歸。
死寂中,兩個人的相遇,把痛苦加倍,傷哀重重。
來到她面前的鳳錦流欲言又止,終是閉上雙眸,唇邊揚起笑。
……那就殊途同歸罷。
一個小通知︰近來阿若公司比較忙,過幾天還會出差,所以更新時間不會像從前那麼穩定了。當然每天都會更新,一般情況下是寫完就發出來,至于更新量,沒有特殊情況還是每天六千,忙不過來的時候大約就是最低三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