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大壽,自然滿朝文武來賀。一大早,相府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而在後花園里,早一天便搭起的高高戲台上,大戲沒有開鑼,卻已有歌舞不斷上場。對面,彩綢綠藤扎出的長長彩棚內,各府女眷已笑語喧然,也有三三兩兩的各府小姐散在園子里,觀賞景致。丫鬟僕婦川流不息,流水般送上茶水果品。
阮雲歡一早起身,由紅蓮服侍梳妝更衣。烏亮的長發梳成一個簡潔流暢的飛天髻,以乳白珍珠瓔珞纏繞,斜插璉沐蘭亭御茫簪,簪上細珠流蘇直垂過耳,發出淡淡的光暈,與耳上的紅翡翠滴珠耳環相映生輝。
紅蓮將最後一支梅花琉璃釵給她插上,瞧著鏡子里的容顏,瞧的呆住,喃喃道,「小姐,你真美!」
「噗!」剛剛進門的白芍忍不住笑出聲來,指著紅蓮道,「幸虧你是女子,若是男子,這饞嘴的模樣,還不叫人打出去?」
說的紅蓮也笑了出來,漲紅了臉嚷道,「小姐這樣一打扮,本來就很美,不信你自個兒來瞧!」
阮雲歡抿唇笑道,「你們兩個,再斗嘴便誤了時辰!」
白芍笑道,「我若不進來,不知道紅蓮要發多久的呆!」將手中托盤放下,拿起盤中裙衫,替阮雲歡換上。上身穿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下配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再將碧絲挽紗纏在雙臂,舉手投足間,腕上的白銀纏絲雙扣鐲叮當作響,整個人如九天玄女,華貴天成。
阮雲歡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連白芍也瞧的呆住。她自幼跟著小姐,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美貌非凡,但她打扮一向素淡,只是如煙如霧,縹緲如仙,讓人捉捕不定。而今天這身打扮,竟然炫目的讓人不敢逼視,憑空多了些高高在上的華貴。
阮雲歡回頭,見兩個丫頭都呆怔不語,不由淺淺一笑,問道,「吩咐你們的事,都辦好了?」
白芍首先回神,忙道,「小姐放心,不管是後宅還是前院,都已經按小姐的吩咐布置妥當!」頓了頓,目光露出些疑惑,說道,「小姐,表少爺那里……」
「放心吧,表哥不會誤我的事!」說到公孫家的公子,阮雲歡的笑容里多了一抹篤定,垂頭瞧了瞧自己的衣飾沒有問題,就向門外走去,出到外室,向候著的三個人道,「今日事多,就留喜鵲守院子,你們都隨我來吧!」
青萍、墨蘭曲膝領命,快步前去打起簾子。喜鵲一怔,眸子里露出些猶疑,卻不敢多問,也曲膝應是。自從錦兒被活活打死,她才知道,當初大小姐將自己兩個人越級提點上大丫頭的位置,並不是一時的任性。
那麼,今天……
輕輕打了個寒顫,心里更是沒底,卻也只能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照應。
白芍、紅蓮二人隨後跟了出來,白芍心里不穩,上前半步,小聲道,「小姐,那喜鵲……」
阮雲歡眸中寒芒一閃,淡笑道,「無防!」徑自出門,向紫竹苑行去。
紫竹苑里,此刻正揚起一片笑聲。阮一鳴一身嶄新常服,陪在老夫人下首,秦氏笑吟吟的立在阮一鳴身後,而阮雲樂依在老夫人身側,正咭咭咯咯的說著什麼,逗的老夫人哈哈大笑。阮雲歡一進去,看到的便是這一副其樂融融的家庭享樂圖。
看到阮雲歡進門,秦氏和阮雲樂都是笑容一僵,眼底現出一些厭煩,老夫人和阮一鳴也停止說笑,齊齊向她望來。
阮雲歡仿佛什麼也沒有察覺,盈盈上前拜倒,說道,「孫女祝祖母福壽綿延,身體安康!」
福壽綿延,身體安康?
秦氏眉端一挑,側目向老夫人瞧去一眼。心里冷笑,有她在,這個老婆子想要福壽綿延,怕沒那麼容易!只是……瞧著老夫人臉上的笑容,眼底卻有些疑惑。那藥這老婆子已經喝了五年,怎麼最近反而顯的清明了許多?
「好!好!快起來!」老夫人笑著抬手,命丫頭將阮雲歡扶起,慈和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掃,笑道,「瞧瞧,我這兩個孫女兒,一個比一個生的俊,歡丫頭這一打扮,豈不是把園子里的花兒都比下去了!」
「祖母又取笑歡兒!」阮雲歡撒嬌的噘嘴,又轉過身來給阮一鳴和秦氏見禮。
阮一鳴對她的恭祝倒是頗為贊賞,笑著命丫頭扶起,說道,「前日在端王府,听著不少大人贊你,可見老侯爺頗花了些心思!」
阮雲歡笑道,「今兒祖母大壽,爹爹也跟著祖母來取笑雲歡,可是拿雲歡取樂兒玩麼?」一句話,將老夫人和阮一鳴說笑。秦氏心中雖然不屑,卻也只能跟著干笑兩聲。
她沒來的時候,本來阮雲樂佔盡風頭,見她一來,便將祖母和爹爹的目光搶去,心中便覺惱怒,狠狠瞪她一眼,轉過頭去。
阮雲歡視而不見,說道,「雲歡離府十年,不曾在祖母身邊盡孝,如今祖母壽辰,雲歡特備一份壽禮呈上,望祖母不要嫌棄!」
老夫人一听,大感好奇,說道,「哦,你也備了禮物?快取上來讓我瞧瞧!」
墨蘭聞言,捧著手中托盤上前,阮雲歡將托盤上蓋的紅綢掀開,露出一幅繡品,白芍、紅蓮二人一邊一個拿了起來,慢慢展開,但見花團錦簇中,一群神態各異的小兒用手中捧著的花朵,組成一個色澤鮮艷的「壽」字圖。
阮雲歡含笑道,「這幅繡品上,共有一萬個小兒,他們手中的花朵,也都隱藏了‘壽’字,取‘萬壽無疆’之意。另外……」語氣微微一頓,目光向秦氏和阮一鳴一掃,含笑道,「我相府中人丁單薄,祖母膝下只有雲歡和雲樂兩個孫女,實在太少,雲歡盼著爹爹再添幾個弟弟,讓祖母盡享天倫之樂,這些小兒,便是取的百子千孫之意!」
一番話,說的老夫人喜笑顏開,喚近細瞧,但見整個繡品也不過三米高兩米寬,化成一萬個小兒,每個小兒只比豆子大不了多少,卻個個眼眉齊全,翊翊如生。老夫人連聲道好,說道,「不錯!不錯!歡丫頭有心!」
阮一鳴听女兒說完,卻神色尷尬,回頭向秦氏望了一眼。這十年來,自己在她身上沒少努力,可是生了雲樂之後,肚子就再也沒有動靜。
秦氏卻臉色劇變,一雙銳利的眸子,死死的盯著阮雲歡。如果她剛才沒有听錯,這個死丫頭說的是盼著「爹爹」再添幾個弟弟,而不是「爹爹和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個丫頭竟然插手父母房中的事,勸阮一鳴納妾?
有心想問,但阮雲歡既沒有挑明,這種房里的尷尬事,她也問不出嘴,只是冷哼了一聲,唇間帶起一些譏諷,說道,「大小姐真是孝順,竟然早早備下壽禮,只是不知道,這繡品果然是大小姐親手所繡?」
這話分明是譏諷阮雲歡投機取巧,用買來的繡品充數。
阮雲歡淡淡含笑,說道,「母親說笑,雲歡回京不過一個多月,這樣一幅繡品,靠雲歡一人之力怕得一年半載才能繡起。」身子微側,指著身後四個丫頭道,「除雲歡之外,這四個丫頭也是日夜趕工,昨日才將繡品繡完!」
如果阮雲歡硬說繡品是自己親手所繡,旁人不是傻子,自然不信,但她直言有丫頭相助,倒也無人見怪。
老夫人笑道,「難為你有心,是不是親手所繡不打緊,要緊的是這份心意!」
主要是立意吧!
阮雲歡勾唇淺笑,垂首不語。
正這時,只聞外頭丫頭回道,「老爺、夫人,前邊傳話來,說御史程大人攜夫人已經到府!」
相府雖然是一早中門大開,但是會早早趕來的,都是些職位不高的官員和家眷,不需要阮府的主人親自相陪,可是程御史官居二品,又有古井胡同的一出,阮一鳴便不得不迎。聞言忙起身向老夫人行禮,說道,「兒子先前去照應!」
老夫人笑道,「快去吧,莫要讓客人久等!」
秦氏听到「御史程大人」五個字,就覺得渾身別扭,見阮一鳴望來,也只得道,「既然程夫人同來,兒媳也前去照應!」
老夫人含笑點頭,說道,「辛苦你了!」
秦氏笑著起身,向阮雲歡、阮雲樂一瞧,說道,「等一會兒各府小姐也會前來,你們莫要耽擱太久!」
阮雲歡應道,「母親放心,雲歡知道!」起身送二人到門口,又施禮道,「爹爹、母親慢走!」抬起頭,但見阮一鳴回頭,望向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絲疑問,便輕輕點頭。
阮一鳴神色一松,唇角便露出一絲笑容,轉身大步而去。
又陪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外邊傳話,說已有不少小姐到來,阮雲樂惦記著和小姐妹玩樂,便辭了老夫人,匆匆跑了出去。
阮雲歡扶著老夫人道,「祖母去歇歇罷,到了開宴的時辰再出去,免得身子支撐不住!」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說道,「終究是你沉穩一些!」起身由她扶著進了內室。
阮雲歡回頭,見羅媽媽並沒有隨入,料定是守在門外,便壓低聲音道,「祖母,我昨兒讓羅媽媽傳的話,祖母可記住了?」
老夫人點頭道,「你放心,我還沒有老糊涂!」
阮雲歡輕輕點頭,服侍她在榻上歇下,輕聲道,「那我便先出去,看時辰,賓客也快到齊了!」
老夫人瞧著她,眼中突然淚花閃現,握著她的手,喚道,「雲歡!」嘴唇微顫,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阮雲歡知道她的心思,反手回握了握,輕聲道,「祖母不要擔憂,一切有我!」淺淺一笑,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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