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生辰爹爹怕是不能陪你一同過了。」見向晚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夜昀黎便將視線又落回了姬含笑身上,背對著凝笑,讓人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
凝笑望著他瞬間變得有些寂寥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幾番,終于還是乖乖的應了一聲,轉身出了石洞,向幽鬼林外走去。
向晚拉著那男子跑的甚是驚慌,即便夜昀黎已經放了他們,只要一刻沒有離開這個地方她便安不下心,三步一回頭的張望著身後,深怕那人會反悔追上來,也不知是不是在幽冥中躲的太久又或者是跑的太急,腳步竟開始有些虛浮起來,越接近出口越失體力。
幽冥內那些百姓好奇而又不解的眼神她也無暇顧及,一心只想著能越快逃離越好,眼看著求生的出路就在眼前,臉上終于露出了如釋負重的笑容,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雙腳才剛踏出幽冥地界,身體內的力量就好似被一瞬間抽空了一般,眼前一黑轟然倒地。
「梁初塵!」向晚極近絕望的一聲驚呼讓那始終面無表情的男子渾身一震,才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力量也在慢慢的抽離,緩緩的蹲看著眼前的人,只是方才還如花似玉的向晚竟瞬間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靈動的眸子也一片渾濁。
「你……」好似才找回自己的感官知覺,梁初塵呆呆的看了半響,無措的握住向晚顫抖著舉起的枯手︰「你怎麼了?」
「我,我怕是大限將至……出不去這,這幽冥之地了……」向晚說的吃力極了,而滿是皺紋的臉上卻努力的洋溢著淒楚的笑︰「雖然,你將我打入冷宮……可我,可我不怨你,也從不後悔嫁你為妻,更不後悔冒死偷出你的遺體……這三百多年的朝夕相伴……即便只是伴著沉睡的你……晚兒,晚兒也知足了……初塵,初塵……」
「我不記得了。」听著向晚的敘述,梁初塵有些難過的垂下了眼簾,低喃著吐出了這幾個字。
「記不得便莫再想了……你生前,過的太苦……那種愛而不得的滋味,嘗過一次,一次就夠了……往,往後的日子里……莫再錯付君心了……」向晚的聲音帶著哭腔,低沉而蒼老,眼淚更是止不住的出那個漸漸無光的雙眸中往外溢出,那一聲聲哽咽最後都化為啼血般的低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叫著他︰「初塵,初塵……」
夜昀宿站在十步開外靜靜的望著這詭異的一幕,一個俊美的男子擁著一個死去的老嫗,神情茫然好似不存在于這天地間一般。
他們的對話夜昀宿同樣听的一清二楚,幽冥內不乏奇怪的事情發生,但今日的情形仍讓夜昀宿不解的微皺起眉頭。
為何那女子會在一瞬間變成老嫗死去,而她口中所說的「生前」又是何意?幽冥內本就全是已逝之人,只是那男子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又怎會與出現在這里。
對了,她方才提到冒死帶出那男子的遺體,那麼,他又是怎麼活過來的?
不安與焦慮讓他冷下了臉,剛剛見他們二人沒命的往幽冥外跑,莫非……
「主子,凝笑少主的慶生宴怕是要開始了,是否先將此人帶回去關起來?」
「嗯。」夜昀宿看著越來越虛弱的梁初塵淡淡的應了一聲,抬腳慢慢的走了過去。
朝戈緊隨其後望了晚兒一眼又問道︰「此女是否將其丟去亂葬崗?」
行至梁初塵面前的腳步微微一頓,幾不可聞的輕嘆一口氣︰「埋了。」
面對夜昀宿的反應,朝戈著實有些吃驚,按某人一貫面熱內冷的性格,怎麼會這麼好心要將這陌生的女子給安葬了?
「很意外?」夜昀宿眉梢微揚,勾起一抹讓人不寒而粟的笑意懶懶的看著朝戈。
「呃……」朝戈被看的一陣心虛,尷尬的咽了咽口水努力的擠出一抹難看的笑不知如何回應。
「難道在你心中我只會干這種混帳之事?」
您干的哪件事情不混賬?
「朝戈不敢!」心中誹月復,听著夜昀宿不斷上揚的語調卻立馬低頭認錯,轉身就命人將向晚從梁初塵懷中拖走帶去安葬了。
「我允許你敢。」
「……」
「你這一整天究竟去了哪里!」正在朝戈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收場之時,忽听一聲怒喝由遠而近,二人皆抬頭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只見姬凝笑正氣勢洶洶的提著那一身華貴的盛裝跌跌撞撞的跑過來。
朝戈見到她立馬死里逃生般舒了一口氣,夜昀宿便也不再計較他剛剛的反應,溫柔的笑著將手兜回廣袖之中,見她氣喘吁吁的停在自己面前便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哦。」
「你這不痛不癢的‘哦’是什麼意思啊!」看著滿臉笑意的夜昀宿,氣頭上的姬凝笑更是火大的跳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道︰「今天可是我的生辰!」
「……」面對姬凝笑的叫囂,夜昀宿卻只是優雅的彎了彎眼角,靜靜的看著面前的人,不言不語。
「干,干嘛?」對視許久,姬凝笑終于敗下陣來,竟有些心虛的的蔫了。
「你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挺端莊的。」說罷輕笑一聲,便自顧自的抬腳走了,徒留還未從嘲笑中回過神的某人揚長而去。
「……」
姬凝笑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這一身盛裝打扮,懊惱的蹙緊了眉頭,明明從早上開始就盤算著一定要讓夜昀宿看看今日這副美翻了的模樣,可是……為什麼演變成現在這樣!
每次莫名其妙的就惹自己一下,被惹惱的自己又每次都不淡定,一不淡定就要不端莊,一不端莊就容易沖動,一沖動……後果就不堪設想。
一想及此便有些不解恨的想要找人發泄,抬頭狠狠的向一旁的朝戈瞪去,那一眼讓剛放松下的朝戈猛的一個激靈,不由後退了一步,望著悠哉遠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叫苦,不會又要我當替罪羊吧。
「你怎麼還在這里?」正要遷怒的姬凝笑忽的望見因為朝戈移開腳步而出現在視野中的梁初塵,上前一步不解的打量了他一番。
「凝笑少主,你……認識他?」眼看著某人的注意力已然轉開,朝戈便忙不迭的湊過去指了指一臉平靜的梁初塵,末了還故作鎮定的將其從地上扶了起來。
「那女子呢?」姬凝笑也不答他的話,四處張望了一下便又問了一句︰「與他一道的那個女子呢?」
「亂葬崗。」已經走遠的夜昀宿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搶在朝戈前淡淡的吐出三個字,朝戈見此情形自己終于算是「功成身退」了,不免暗暗的松了一口氣恭敬的退到了一旁。
「你將她殺了?」姬凝笑驚叫著幾乎跳了起來,那是她好不容易從笑面虎爹爹手中救下來的人啊,他們父子是不是存心與自己過不去啊!
「……」這一聲到了夜昀宿的耳朵里不免有些不大中听,睨了眼梁初塵之後便轉頭看著姬凝笑︰「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那種事,我向來是不屑做的。」
「什,什麼老婦……明明是一個姑娘,二十上下的姑娘……」凝笑有些急了,她可還指望著日後行走江湖可以將他們當個依靠呢!
「可她確實變作老婦死了。」見凝笑不信,夜昀宿竟一臉嚴肅的正了神色,認真的解釋了一遍,說完便又揚起了微笑,自我感覺頗為良好的點了點頭。
「……」望著夜昀宿轉瞬即逝的清冷神色,姬凝笑突然覺得他應該適合冷艷,而不是溫潤婉約,因為當他不笑的時候,眼神冷如刀鋒,連眼角都含著一絲不容直視的傲氣。
「你認得他?」見姬凝笑一臉錯愕的模樣望著自己,眼神中甚至還多了些若有似無的畏懼,立馬溫柔的加深了眼中的笑意。
「不認得。」姬凝笑老實的搖了搖頭,見夜昀宿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便將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全部敘述給了他听,末了仍不罷休道︰「那明明是個姑娘,就是八年前我追進林中的那個姑娘。」
「她借寒冰環玉之力多活了幾百年,如今跨出這幽冥之地,自然是死路一條。」夜昀宿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以及方才那場變故的緣由,頗顯同情的望了凝笑一眼。
被看的人微微一愣,從他望著自己的眼神中分明又看到了那抹促狹的嘲笑,便抿緊了嘴一言不發。
也對,爹爹怎麼可能放過毀了舍子花的人,不親自動手結果那人的性命,只不過不想拂了自己的心意而已,卻並沒承諾放她一命的。
「你叫什麼名字?」凝笑有些惋惜的看著面無表情的梁初塵,那名叫向晚的女子分明是他的妻子,看他如今是剛重生,好似對周圍的一切都茫然無措,不禁有些擔心他往後該何去何從。
「……項柔。」始終沉默的人無意識的吐出兩個字,姬凝笑微微一愣,夜昀宿的眉頭也不由一皺,**中明明記載,重生之人絕不會再記得生前之事,那他口中的人又會是誰?
「這名字……不大好吧?」姬凝笑露出一副「這分明是個女子名」的神情,擺出堅決不上當的姿勢斜睨了梁初塵一眼。
「我听剛剛那女子喚他梁初塵,項柔許是那女子的名諱。」夜昀宿同樣看了眼不再說話的梁初塵,淡淡的分析。
「不會,那女子名叫向晚。」
「那……想來這叫項柔的女子定是個對他來說極重要的人了。」
姬凝笑一听可能還有人知曉梁初塵的一切,見夜昀宿似乎對他也頗為感興趣,不由有些雀躍的問道︰「那要不要把她找來?」
「好啊。」相比朝戈的錯愕,夜昀宿只是笑容更甚的應著,貌似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現在就去。」某人見自己的提議得到認同,掉頭便走,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應該是來討說法而不是來討好的,似乎更忘了今天是她的生辰,而那個所謂的項柔早是一個死去幾百年的人。
「主子,這……」朝戈看著不習慣長衫羅裙而因為奔跑幾次差點摔倒的人,頗為同情的皺了皺眉,有些不忍的想說些什麼,卻是憋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說辭。
「你先帶他下去好好安頓,以後或許能為我所用。」說罷也不等朝戈回應便無奈的笑了一聲,慢悠悠的往跌跌撞撞的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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