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再次踏入燈籠坊,已是日暮時分,四處死水一般的沉寂,沒了往日招攬顧客的老年客。不經意地抬頭,看到兩棟房子之間拉起一條橫幅︰肅清環境,人人有責。——古城區派出所宣。
走了一程,頭頂又有一條橫幅︰拒絕黃賭毒,幸福你我他。——燈籠坊居委會宣。
接著走了下去,又見一條橫幅︰家有嬌妻,外有野|雞,妻如至寶,雞如野草。——古城區婦女協會宣。
這條橫幅下面竟然掛著一條平日寫挽聯用的白紙,上面墨跡磅礡︰至寶一塊百萬八,一天到晚伺候她,總是給你臉色看,有事沒事罵你媽。野草一根一百八,床上功夫頂呱呱,你要怎樣就怎樣,永遠沒有大姨媽。——資深離婚男士宣。
蘇白啞然失笑,這位資深離婚男士應該不是本地人,因為按照桐城的習俗,嫁女兒是要陪嫁妝的,男方的家底越厚,陪的嫁妝也就越多,對于桐城的男人而言,娶個本地老婆,絕對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走過這條橫幅,蘇白回頭看到那條白紙上面還有字跡︰寧可中毒死,不願護寶亡!——資深光棍宣。
順著門牌號碼找了過去,向左一個拐彎,又見兩根電線桿之間拉起一條橫幅︰百善孝為先,萬惡yin為首。——古城區國學研究院宣。蘇白目光往下移動,看到右邊的電線桿上被人用朱漆涂著︰回去搞你媽,傻逼!——資深媽媽桑宣。
走了兩步,看到一條被風吹落的橫幅,一邊垂在地面,蘇白拿起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鏗鏘有力的四個字︰賣|yin可恥!後面緊跟著一段廣告︰本店出售男性保健品,更粗更長更硬更持久,有效防止妻子出軌!電話︰xxxxxxxx。地址︰古城區光明路74號。——鏡門百草堂宣。
看到「鏡門」兩個字,蘇白心頭陡然一震,這一定是鏡門北宗的生意。因為鏡門南宗人丁淡薄,因受北宗迫害,多半隱世,就算開了藥堂也不會打出鏡門的招牌。蘇白又將地址看了一遍,默默記了下來。
不遠,看到燈籠坊居委會的布告欄,上面有一塊小黑板,白色粉筆寫著性的**對各種疾病的傳播,數字大得驚人。又舉例說明,某男士尋花問柳,將疾病帶給妻子,造成家庭破裂。最後呼吁全社會的男士潔身自好,關愛妻子的身心健康,締造家庭幸福。
字里行間,透著一股怨婦的口吻,古城區婦女協會和燈籠坊居委會聯合署名。
這篇文字的下面,竟然有人留言︰
——我想締造家庭幸福,卻從我老婆那里染上梅毒。
——我也是。
——真是難兄難弟,你也是從你老婆那里染上梅毒?
——不,是從你老婆那里。
蘇白忍俊不禁,桐城人民的風趣遠近聞名,他們總是尋求各種方式惡搞,達到嘩眾取寵的目的。一方山水,養育一方群眾,蘇白從小生在桐城,很能理解這種排遣的方式。
繼續往前,看到一個學生模樣的姑娘站在一棵百年苦柚樹下向他招手。蘇白環顧四周,沒有旁人,確定姑娘是在叫他。
「你在叫我嗎?」蘇白走了過去。
「嗯。」
「有事嗎?」
姑娘從牛仔布百褶裙的口袋掏出一張學生證,遞到蘇白面前︰「你看,我是學生。」
蘇白從學生證上面得到信息,她是桐城一高的學生,取了一個洗發水的名字,潘婷。
蘇白高中就在桐城一高就讀,學校總是莫名其妙地分派學生向社會各界人士募捐,學生就像乞丐似的四處要錢,唯一值得驕傲的是,他們是有學生證的乞丐。只要出示學生證,社會各界人士為了祖國的教育事業,都會慷慨解囊。而每次募捐的旗號更是五花八門,諸如印尼海嘯,島國地震,以及某某偉人的誕辰或者祭日,等等。
蘇白也參加過這種活動,當時打出的旗號是,飯島愛去世x周年紀念日。事實證明,這次募捐的資金要比往年要多,當然,沒有燒給飯島愛。但在活動結束之後,組織這場活動的社會輔導員,從此被掃出教育界,理由就是,當時全國正在抵制島貨。這位輔導員的行為,顯然違背了民族情感。
讓蘇白沒有想到的是,桐城一高的傳統竟然延續到了現在,而且還在暑假期間,蘇白深感做學生的不易,掏出兩百塊錢,遞給洗發水妹妹。
洗發水妹妹接過了錢,又說︰「大哥,我是學生,你給的錢也太少了吧?」
「啊,你們這次給誰募捐啊?」
洗發水迅速地掀了一下百褶裙︰「看到沒有?」
由于洗發水妹妹的動作太過突兀,蘇白沒有反應過來,只有誠實地搖了搖頭。
洗發水妹妹又掀了一下百褶裙,這次稍稍做了停頓,問道︰「看清楚了嗎?」
蘇白看到她的裙底穿著一件粉紅色蕾絲小褲,不明覺厲︰「于是呢?」
「喜不喜歡?」
「感覺好像不錯。」
洗發水妹妹比出一個「八」的手勢︰「收你八百。」
蘇白感覺她在拍賣小褲,這種募捐方式,倒是與時代接軌了,但是他買一條女性小褲回去,貌似沒有什麼用處,唯一的用處就是被人當成內衣賊。
洗發水妹妹見他踟躕,又比出一個「7」的手勢︰「好了,一口價,七百!」
「妹妹,你一條小褲賣七百,什麼牌子?」
「討厭!」洗發水妹妹胳膊歪了蘇白一下,目光警覺地掃了四周一眼,壓低嗓音,「人家賣的是小褲里面的東西。」
「噢,你是賣海綿寶寶的。」
「哎呀,大哥,你怎麼還不開竅呢?」洗發水妹妹顯然有些著急,「我今天沒用海綿寶寶。」
蘇白恍然大悟︰「你……你……」
「懂了吧?」
「懂了!」
「小褲里面也是粉紅色的噢!」洗發水妹妹附到他的耳畔悄悄地說。
蘇白為難地說︰「妹妹,雖然我知道粉紅色很珍貴,但我今天用了海綿寶寶,恐怕有些不方便。」
「啊?!」
「你不要驚訝,男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大哥,你是不是嫌價錢太貴?這也是沒有辦法,最近嚴打,沒有什麼客人,這價錢自然要高一些。要不,六百?不能再少了。」
蘇白心想,原來遇到嚴打,怪不得滿天橫幅,笑道︰「妹妹,我真的不方便,咱們有緣再見,祝你生意興隆。」眼見天快黑了,還是盡快找到呂小印要緊,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
「妹妹,我知道你很敬業,但我有要事要辦,真的很抱歉。」
「兩百塊錢還你。」洗發水妹妹把錢塞給蘇白,「我不能白要你的錢。」
蘇白大感詫異,這年頭竟然會有這麼自尊的性工作者,這讓蘇白覺得,給她錢就是給她侮辱,他就把錢收了起來。
潘婷看著蘇白離去,轉身奔向燈籠坊的胭脂胡同,冷畫屏正在那里等她。
「婷兒,這麼快就結束了,看來你的功力見長呀!」
「姐姐,你就別取笑我了,那家伙根本就不接招。」潘婷懊惱地跺了下腳。
「噢,你的粉紅色也誘惑不了他嗎?」冷畫屏微微驚訝。
「別提了,他簡直比你那位主人還難搞。」
冷畫屏的嘴角勾起一絲迷人的笑意︰「這人,倒是有些意思。」
「他給了我兩百塊錢,我還給了他,不過我在錢上下了‘迷迭咒’,兩個小時之後,他會逐漸被咒控制。」
「主人說了,你體內的千年寒毒,需要一個至陽之體**,陰陽互補,方能解除。我的心鏡隱隱能夠感覺得到,這人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至陽之體,而且,他的體內暗藏一股極強的力量。在他未破童子之身之前,你要盡快得到他的元陽。否則,他的元陽一旦失去,他就和尋常男人沒有什麼不同了。」
潘婷胸有成竹,除非遇到鬼谷門人,否則無人能夠破解她的「迷迭咒」。至陽之體百年難得一見,最奇的是,他竟然還是一個童子之身,她不會不知道他的珍貴。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說什麼也不會放過此人。
……
蘇白終于來到燈籠坊172號的門口,先是看到一道鐵柵門,里面還有一扇木門,他撳了門鈴,過了片刻,有人出來開門。
先開木門,隔著鐵柵門,蘇白怔了一怔︰「落落?!」這姑娘真是勤勞致富,白天到丁香小屋打工,晚上又在燈籠坊賣身。
蘇白浮想聯翩,或許,她是因為最近嚴打,沒有賣身的機會,才到丁香小屋打工。
「你是,你是……」落落認出了他,但是一時想不起他叫什麼。
「我叫蘇白,咱們見過的。」
「對,你是蘇先生,有事嗎?」
「我是來找呂小印,請問他在嗎?」
「噢,他剛出去,你先進來做會兒吧!」落落將鐵柵門打開,請了蘇白進去。
客廳的布置極其簡單,兩只竹交椅,一張老藤椅,圍著一只玻璃茶幾。
蘇白坐在一只竹交椅上,接過落落遞來的水,道了一聲︰「謝謝。」
落落坐在另一只竹交椅上︰「蘇先生,你找呂小印可有什麼事嗎?」
蘇白將精裝版的海子和葉塞寧的詩集放在玻璃茶幾上面,笑道︰「這是我給他帶的禮物,想與他探討一些詩歌的問題。」
落落臉色放了下來︰「蘇先生,請你放過呂小印!」
「你這話幾個意思?」
「蘇先生,你沒看出來嗎?呂小印對詩歌已經走火入魔了!你們不要在給他幻想了,他的詩歌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說著,落落眼眶微微發紅。
「冒昧地問一下,落落小姐,你和呂先生之間……」
「我是他前女友。」
雖然蘇白早已猜到,但是听到落落親口承認,他還是本能地感到吃驚,怪不得落落在丁香小屋可以肆無忌憚地驅趕呂小印,完全不是一個服務生對待顧客的態度,原來是有這一層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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