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樹動,聲聲簌簌,再往前走,就是那刻有「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再思亭了。
這是一畈農田,一層層地從山腳鋪展過來。雖然沒有龍脊梯田的秀美,卻有山區農田特有的玲瓏。沿著古道,漫步前行,那些不知名的蟲子,窸窸窣窣被驚嚇得直往稻田里撲騰。田里壁上,一簇簇黃燦燦的野菊花綻放著笑臉,湊近聞聞,那香味比擺在院中要濃烈而持久。放眼望去,沉甸甸的稻谷在微風吹拂下泛起耀眼的金浪。那氣勢,那聲威,萌生「沙場秋點兵」的意味。不遠處,一群汗流浹背的農家婦人,正三三兩兩地散在稻田里,弓著腰,揮著鐮,時而直腰擦一把汗,時而側身放一把割好的稻。稻谷就像淌金一樣整齊有序地鋪排在她的身後。收割後的田野,則敞開了她那褐色的胸膛,任憑鳥兒們覓食。一位老者佝僂著腰,正把一枝枝遺落的稻穗拾起……
路遙不想跟父親一起離開京城。蕭山衍一向對這個女兒很遷就。既然女兒想靜悄悄地離京,他就依著她的性子,領著一大堆送別的人踏上那官道,讓她輕裝簡從地走古道。路隱舍不得長姐離去,也是執意要親送長姐。路遙無法,帶著她走上這條相連京城與外郡的古道。
這條古道建于晉遼朝之前,距今也有千年歷史。每到深秋,數百棵高大蒼老的古楓便舉著火紅之掌,相迎著慕名前來的游人。抬頭看去,湛藍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低頭望路,青石鋪就的古道灑滿楓葉。充滿血色的楓葉,猶如瓣瓣鮮花,牽引人步步登高,但又實在不忍心踩踏這淒美的秋景。
路遙翻身下馬,拾起拾起一片楓葉。是不是在經歷了春的浪漫,夏的火熱之後。殷紅的楓葉就要以自已的悄然飄落來詮釋秋的深邃和歸宿呢?她不由得細細端詳。這枚「山」字形的葉子,雖然不見了年輕時的光澤,但紋理清晰,分明顯示出不朽的活力和火一般不老的生命。路遙輕輕地拭去葉面上的一絲塵垢,然後用力地把它拋向空中。「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離開母體的楓葉,是要用執著的愛回報大地的。這才是它永恆的追求。
「長姐,」走下馬車的路隱,已然來到了路遙的身旁。
「「林中有丹果。壓枝一何稠。為已輕美,嗟爾麼亦柔。風霜變顏色,雨露如膏油。」路遙默誦了幾句,然後含笑注視著滿山楓葉。「去年的深秋。我到這里來溜馬賞景,見到的樹已經月兌去艷麗的外衣,只剩下那一顆顆紅彤彤的子掛在枝頭,兩只酷似烏鴉的鳥兒立在樹杈上,像侍衛似地守望著這一樹屬于它們的果實。今年來得巧,滿眼都是葉翻紅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紅樓的景色。這不免讓我想了鄭文廣葉題畫的故事來。」
「哦,」路隱也听得興起,不由得一問。「葉題畫。真有這種事嗎?」
「我也不清楚,只是書上曾這麼說過,」路遙撇撇唇角,浮出了往常那慣有的淡然。「鄭文廣是晉遼朝的窮書生,每天以葉為紙臨書作畫。經過數載苦練,終于功成名就。不想。竟驚動了當時的帝王。帝王看了鄭文廣的葉書畫後贊不絕口,御筆題賜‘鄭虔三絕’。那鄭文廣藉此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大秦建國初期的詩人楊萬里覺得有趣,就以‘紅葉曾題字,烏稗昔擅場’的詩句記載了這件事情。」
「長姐。你真是博學多才,」路隱發自內心的贊嘆,眼楮里更是閃過一陣眩惑的迷思。「如果你是男兒。定會跟父親一樣,成為大秦的又一個狀元。或許,會比父親更為出色……」
「隱兒,我從不為自己身為女子感到遺憾。」路隱不以為然,繼續觀賞著眼前的美景。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兒雖然不是至高點,但回望那條古道,秋色、秋意一覽無余。這一路走來,從一枚紅葉看到一樹紅葉,再由一樹紅葉遠眺到漫山紅葉,絢爛的秋景已在路遙心頭釀出。看得久了,禪意漸生。無論是金黃的稻谷,還是橘黃的子,都只是成熟的標志。惟獨紅葉別具情懷︰一片紅葉只是個性,一樹紅葉也只是魅力,而一山紅遍才是氣勢,才是激昂的情緒,也是奮進的力量。對于自己即將又一次踏上的軍旅之途,路遙充滿了信心。
「長姐,」黑眸突然抹上了悲傷,路隱靠近了路遙。「若不是我多嘴,你斷不會向侯爺申請,遠赴邊關,照顧父親……我……」
「二妹,」看著路隱還是這般嬌憨,路遙不禁笑道。「這事與你無關!侯爺如此耗費精力培養我,我應當回報之。即使父親不去那幽州,我依然要奔赴邊關,為國出力。只是時間的早晚不同而已。」
「長姐,」路隱從車上拿出一包裹,「這是我為你添制的幾件換洗的衣物,你拿好!」
「隱兒,」路遙看到了路隱那通紅的雙眼。想來為了趕制這幾件衣物,她是通宵未眠。「你不用這麼辛苦,我身邊多的是……」
「長姐,」路隱猛然一叫,目光用力的掃向路遙,清楚明了地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堅持。」
「好,好,」在路隱那雙氣勢騰騰的目光下,路遙只得「誠惶誠恐」地點點頭。「我收下,收下就是了。」
「二妹,」路遙在認真地對路隱說。「我走後,母親和小妹就靠你照顧了。一旦有什麼棘手的事,你一定要傳書與我。不管多遠,我都會趕回。」
「是,」路隱不願與路遙的分離,戚著眉,卻還是點點頭。
突然,路遙的整個臉色瞬間有了如冰般嚴寒,連說出的聲調都冷淡不帶人味︰「有些話不必明說,他為何總是如此執著?」
「長姐,你說什麼呀?」路隱不解。但很快,她听到在古道上的不遠處傳來的陣陣馬蹄聲。她不由得一驚。長姐走古道這條路離開京城的事,沒有幾個人知道。會是誰,這麼急著趕來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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