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路遙出生的地方是千里冰封的最北邊。因此,她對雪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在孩提時,每到冬天,她就盼著早點下雪,覺得滾雪球,堆雪人,打雪仗,都別有一番情趣。
那潔白的小天使翩然飄落時,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一朵朵,一片片,一簇簇,一團團,像鵝毛一般,有的落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它,玲瓏剔透,晶瑩如玉,潔白無瑕。它那婀娜透逸神韻,玉法冰清的風采,婆娑起舞的身姿,是那樣優美動人。
路遙喜歡頂著雪在曠野里漫步,腳下踩著厚厚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綿綿的細語,像動听的音樂,像催戰的戰鼓。當她用口呼吸,雪花趁機鑽入嘴里,甜絲絲的。她稍一低頭,雪花又頑皮地跑到脖子上,瞬間化為水珠,涼爽爽的,愜意極了。那一刻,她可以心情享受大自然的撫慰。
雪一停,再看,整個空間像粉妝玉砌的世界。遼闊的田野鋪上一層厚厚的白地毯,似綢,似緞,如銀,如玉;遠處一座座山頭,瓖玉點翠,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道路兩旁,瓊樓連著玉宇,好像一幢幢水晶宮;樹枝上掛滿了潔白的雪片,宛如春天成型的梨花。
這一世,眼前的草原也早就穿上了一襲縞素的袍子。草原上的帳包業已隱沒于其中。只有縷縷炊煙,在告訴人們︰它的存在。夏天出生的小羊還不太認識雪,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它們驚訝又驚疑的足跡;那些早已沒有了葉子裝飾的枝丫在雪地里摯絀的挺立著,招搖成疏疏一樹的風景;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咶噪個不停︰上哪兒去找東西吃?
前一世,在她生長的那個地方,冬天顯得特別長,下雪的時候也格外多。因此在她的記憶中,她的童年就是在雪的世界中度過的。雪是她成長的搖籃。每逢下雪,她就和無數個小伙伴跑出家門,在院子里或大街上玩雪。男孩子三五群地打雪仗。女孩子們一邊精心地堆雪人,一邊尖聲尖氣地給男孩子們助威。每當玩得高興時,大家就在一起歡呼,跳躍。大大小小的雪球,流星般的交叉飛來。你打我躲,我打他閃,既鍛煉反應的機警,又鍛煉抗打的毅力。突然,一個雪球誤中路人身上。嚇得她和伙伴們尖叫著跑得無影無蹤。路人並沒有生氣,而是望著跑掉的她們哈哈大笑。但也有不愉快的時候,有時她被對方小伙伴捉住,大把大把的雪塞進衣服里。這就無不如雪花飄落進去那樣溫柔,免不了要急一次,甚至哭一場。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馬上重整旗鼓,繼續投入新的「戰斗」。剛才的不愉快轉眼間就煙消雲散了。她的那個童年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的,是冬天的雪,鍛煉了她的意志,陶冶了她的情操,給予她無限的力量……
而這一世。這兒的雪如同少女,安嫻恬淡而又溫柔多情。你看,那無數晶瑩剔透的雪花不急不躁地徐徐落下。天地之間渾然一色,只有這潔白的精靈在其中跳躍著、舞蹈著,如同天使蒞臨人間。
由于馬的損耗太大,來到這兒。路遙的隊伍中開始出現兩人共騎一匹馬的情況了。這兒的牧民只有幾戶,不足以組成部落。而且,他們很熱情。路遙便決定隊伍在這兒駐扎幾日,待派出去的人能夠買到一定數量的馬匹,再行出發。
靜靜地坐在帳包前賞雪。看著雪花如絮片染白眼前的每一寸土地,聆听雪的世界發出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閉上眼,路遙冥想一下「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這樣句子,似乎仍稍嫌不夠。于是,她來雅興,掬一抔新雪,烹煮起新茶來。
但最絕妙的還是沐浴在這雪中,讓雪花的每一寸肌膚來撫模秀發,親吻臉頰,讓那一絲柔柔地涼沁從眼中,臉上,一直傳達到心里。路遙這些歷經劫難的手下,則在以堆雪人、打雪仗的形式,恣意揮灑他們那未泯的童心;或者漫無目的在雪里隨便走走,一邊看看心中那熟悉的風景在雪花的擁抱下變得迷離而詩意起來,一邊想想心事。
終于,雪停了,天空綻放出迷人的笑臉,是那種純淨地,瓦藍瓦藍的,如藍色水晶石般透明的藍色。沒有雲,或者只有幾縷浮雲。白雪在眩目的陽光下閃爍著熠熠的晶瑩耀眼的光芒。
然而,路遙的隊伍卻迎來一個不好的消息。無論他們出多少的金銀,草原上也無法湊齊他們需要的馬匹。
就在大伙兒一籌莫展中,年齡最小的那個士兵擠到了路遙的跟前,怯怯地告訴她︰這兒曾是他外祖的放牧之地。所以,他知道這兒有一條通往檀、媯兩州的捷徑。
听到這個消息,所有的人都有死後劫生的感覺。路遙為這個小士兵記下一功,然後與眾人商量,決定舍棄所有的馬匹,從這條捷徑徒步走回檀州。
走過白色的草原,穿過那結了冰的河面,路遙帶領著的隊伍很快看到了山巒。
眼前的是一座海拔不低的高山。站在這山腳下,人就能感受到萬物的渺小。到了山巔,人將會有何種感慨,路遙沒有去猜測。她此刻感覺到有一股不安的血流在充盈著全身。果然,山谷中很快刮起了一陣凜冽的罡風,似萬箭穿心鑽過身體。遠方繚繞的雲霧也被慢慢撕開了一道口子,現出一小片碧藍的天。
「上山時,」路遙再也不好顧及其他,只得大聲對著自己的隊伍說。「誰也不要開口說話,盡量節省體力!」
「是!」集體回答的聲音宏亮,響徹整個山谷,讓人感到了力量,受到了鼓舞。
沿著大峽谷走,腳步比較輕松。忽然,天空像被人施了法,傳來一陣陣梵音,直射人心,空明萬物。飄飛的雪粒子撲面而來,似妖嬈的精靈裹住了全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頭頂上開始有些脹痛,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頭頂上開始有脹痛,想張開雙臂揮舞,卻像撕心裂肺般難受。路遙知道這是高山反應。她盡量控制自已的呼吸頻率,轉移自已的心緒。她轉過身去,看看其他人。有不少跟她一樣表現出對高山不良反應,所采取的方式也跟她差不多。路遙不由得慶幸,自已在給這些家伙進行野蠻軍事訓練,曾專門就高山反應進行了一整套練習。
穿過一條石頭山溝,路遙開始用上了太空步,大腦神經卻一直處于亢奮。也正是因為這種狀態的攀登,才顯得腳步似在飛騰,越往上走越清晰,能量越充足,好像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
這時候,前方出現一座冰塔林,在一堆石頭山下陰冷地站著。看不見耀眼的光,似一尊含蓄的佛像,伸出佛手,令人熱血沸騰。然而,當你往前走時,以為那冰塔林就在幾十米開外,觸手可及,卻又似隔百里之遙。遠近概念不清,這在高山上是司空見慣的事。所以,路遙沒有費力猜測那冰塔林的距離,是繼續帶領眾人翻越峽谷。
忽然,一陣轟鳴傳來,如山體塌陷般巨裂,震得人靈魂出竅,腳下好像游龍在抖動,路也變得模糊。莫非是腳下冰川運動,還是前面山體發生雪崩?
路遙等人加快了腳步,順著動物留下的痕跡繼續向前。那冰塔林就像是在跟路遙打著迷蹤拳,有時消失,有時就在眼前。
旁邊出現了一堵斷壁,好似經過千刀萬剮似的,懷恨地瞪著這支隊伍,暴戾的眼神幾乎要把人吞滅。一床厚厚的雪棉被覆蓋在它的頭頂,揚起一陣雪霧,山體再次發出沉悶的鳴響,仿佛是從地心傳出來的臭屁,拐了彎地敲擊每塊巨石,隆隆地震蕩,余音回繞。
「雪崩要來了!」路遙不由得大聲呼叫著。「大家快躲起來!」
頓時,上山的隊伍變得慌亂起來。但這些歷經生死的人們,對于逃生的反應異于常人。沒有一個人因為面對死亡,而發出絕望的哀號。
雪,是猛然地像大霧一樣騰上天空。大地立刻變得灰蒙蒙的,眼里什麼也看不見了,嗖嗖的狂風從臉上呼嘯而過,雪粒子打在身上強勁有力,使人的身軀出現顫抖,又是一次雪崩來臨。在這咆哮般張牙舞爪的怪獸面前,生命顯得如此脆弱。
路遙灘軟地躲在大石身後,隨時準備感受死亡發生的過程。她來不及害怕和思維。也許是前一世經歷過了對生死的一次又一次的決裂,才讓她面對真實恐怖時能擁有一份安寧和平靜。或許在她的心中,能與高山融化在一起是一種造化,也算是登峰造極的升天,不會留下什麼遺憾。
雪崩過後,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張公素是最先從雪崩中清醒過來的人。而從他嘴中率先吐出來的話語卻是︰「雪崩?這是雪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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