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都尉!」終于,有幾個人找到了躲在石頭後面的路遙,是急促地叫喊著。
「我沒事,」路遙像是夢中驚醒過來。她掙扎地坐起,安撫著眼前那些擔憂的眼神。此刻,仿佛一切沒有發生過。只有身上披著的一層薄薄的雪粉,證實剛才很遠的地方瘋狂的雪崩確實來過。這時候,所有的人都才感受到大自然可以顛覆大地的威力。
還好,沒有人受傷。每個人都是彼此之間笑笑。或許他們已經沒有體力來進行這種費力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拐了幾個彎,就出了峽谷。天空中一片雲霧散開,呈現巨大的碧藍色的空洞,如同觀看幻影,很不真實。耳邊還不時爆炸出冰塊落地的轟響。腳下除了流沙就是石塊。
忽然,那似無似有的冰塔林靠近了。那些冰鐘乳,姿態各異,像羅卜,像浮雲,像人體,像猛獸……排列得緊緊的,又層次分明。強烈的太陽光吸潤著它的涼氣,試圖把它慢慢地融化。然而,數萬年來,她依然堅韌挺拔,像巨人般坐落在這兒。
「都尉,過了這冰塔林,便是我大秦的地界了。」這時,路遙的耳邊傳來了那小士兵的話語。
路遙一听,精神一震。她轉過身來,朝張公素作了一個擴大的手勢。
張公素明白。他立馬對精疲力盡的隊伍大聲呼告︰「大伙兒加把勁,過了這冰塔林,就是我們幽州的地盤了。」
「天啊,終于快到家了!」隊伍里立即傳出了歡呼聲。
滿天彤雲裹著一丸冰涼的凍月,昔日澄碧的夜空是一片無邊的迷蒙,更顯出了上蒼的莊嚴和鴻宇的高深。輝煌的燈火已居黯然失色,被寒風襲得慘淡,只似曠野中閃爍不定的點點流螢;成片成堆的參差民宅似乎在寒風中搖曳,運動成奇斜蕩漾的迷蒙。寒月下的遠山更加遙遠了。只留下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一抹,凝眸遠眺,就連這淡淡的一抹也無法辨認而成了一片更加廣漠的迷蒙。人,只不過是微渺的一粒;人生,也不過是須臾的一瞬。忽然記起白居易《問劉十九》的詩句︰緣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乎?這迷蒙的凍月寒燈,這迷蒙的雲容山意,不就是「晚來天欲雪」的前奏麼?原來。雪在釀造時就是這樣渾渾沌沌,迷迷蒙蒙的。它既是太初的混一,又是人生的迷離。
獨倚欄柵處,看夜雪飛舞︰它就如滿天楊花。飄飄蕩蕩,晃晃悠悠,似乎並不從半空里落下來,而是從地面卷上來。它忽上忽下,忽緊忽慢,像是在追逐什麼,時而緊走急追,時而猶豫徘徊,步履卻始終那樣悠閑。它猶如一張被微風吹拂得搖蕩不定的水晶屏幕。里里外外是那樣輕盈倩曼,那樣影影綽綽,那樣撲朔朦朧,仿佛就是一個輕軀鶴立的素裝處子,含蓄蘊藉著絲絲縷縷的柔情。天在銀色中流淌,夜在銀色中流淌。街市在銀色中流淌,心也在這銀色中流淌。偶然的一兩片雪花飄落臉上,撲入懷中,就不禁要想入非非,如醉如痴。如怨如慕了。「斗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天滿天飛」,這曾被古人譽為詠雪的名句。就似乎多了點殺氣與霸道,就未免掃人雅興。其實,雪既是紛紛揚揚的壯麗,但更是絲絲縷縷的柔情,尤其是夜雪。
就在這夜雪中,司徒延帶領著青言等人穿越著幽州城內最大的街道。在這濃墨重彩的午夜,迷迷茫茫之中,督撫府前那兩尊石獅睜圓了拳頭大小的眼珠子,似要一躍而撲將過來。
突然,司徒延停下了步子,抬頭無語地注視著那要黑不黑,要清不清的天穹。
「侯爺,」青言見此,上前低喚了一聲。「要不要我先去督撫府稟報一聲?」
「唉,」司徒延仰天長嘆了一聲。他手一揮,背對青言說︰「不需要了。這督撫府進去也無用,我們還是前往檀州吧!」
「是!」青言連忙遵命。
幾日後,當天黑了下來時,明亮的圓月終于緩緩升起,掛在東邊的天際。白色的月照亮了大地,清澈如水,透明如翼,薄涼如雪——這才是隆冬真正的月,格外明淨,格外徹底。
深藍色的夜幕映襯著如雪的圓月,猶如被薄薄的霧紗蒙著,孤傲而寂靜,冷凝而堅毅,朦朧而幽怨。那清冷的月光,像撒開一幅輕柔的紗幕,籠罩住了整個大地。怕冷的星星躲在濃墨的夜空里,偶爾跳出來露一露面,讓深邃的夜空增添幾分情趣。
一天一地的月光,輕輕巧巧地落滿了整個天宇。于是,天空像掉進了清水中,搖晃著溫柔。落在遙遠的山影,山影顯現出卓越而醉人的風姿;落在近處枯干的草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純色的白銀,閃爍光彩;落在點燈的屋頂,像是飛濺的流泉飛瀑,一瀉千里在;落在夜的深寂,激起黑色的眼眸,閃著動人的光芒。走道里,月光透過窗灑在雪白的牆壁上,留給牆壁深深的黑色暗影。門前的紅梅沾滿了月光,桃紅的花瓣顯出奇美的輪廓。四周很安靜,仿佛可以扣到月光灑落時的聲音,靜謐,美好。
月光下,沒有妖艷的花,沒有青翠的葉,沒有溫暖,有的只是寒冷、蕭瑟、沉寂,是月光使藍色天宇變得溫柔,仿佛是正在飄落一地的雪花,白色如蟬翼的羽毛。又或許什麼也不是,只是月光本身——這雪白的,清澈如水,透明如翼,薄涼如雪的月光。就是這一輪素月,人們賦予了它多少情感和詩意,皎潔清麗的月光如流如瀉,才有了夜的風情和韻致,才有了夜的悠遠和寧靜,才有了靜夜思,才有了月色的夜之魂。
司徒延修長的身影,在月光下如仙如神。此刻,他正面帶一絲喜色,道︰「這麼說,她是從冰塔林進入媯州了?」
「是,」青言正低垂著頭,「我派的幾撥人,送回來都是這個消息。」
「那就好,」司徒延淡淡地說了一句,便舉目望向明月。「她無事就好!」
此刻,那輪素月讓冬日清冷的夜晚顯得格外靜謐,格外詩情畫意。
不曾想,路遙等人越過了高山,荒原又在前方等候著他們。
冬天的荒原,冷酷成一絲不掛——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寒氣︰枯草、冰漬、戈壁石。它們都泛著寒氣,從四面把人包圍,毫不留情地由視覺到觸覺,生硬地入侵人的肌體——悲壯的衣服裹著軀體,擋不住冰樣的感覺長驅而入……荒原上的風,顯得卑劣至極,沒有樹木攔擋,蒼白的太陽光下,卷著沙子,不經意間,猛襲向臉龐——像一條狗一樣,你注意時,溫溫順順的,而當你的眼楮被偽善所欺騙,便猛回頭,不聲不響地咬你一口,再在你的痛苦、怒恨、喊打咒罵聲中,落荒而逃……
穿行荒原,眾人帶著同一種心情和希望。漸漸地,隨著目光所及的除了枯草和荒澤,還是枯草和荒澤,那種心情和希望便慢慢消失了,覺得生命在此時此地,顯得非常可悲、渺小!有人覺得自己陷進了一個無邊的東西里面,一陣恐慌涌上心頭︰我是不是會死?
眾人開始懷疑小士兵是否指錯了路徑。路遙便手指著頭頂盤旋的鷹,在大聲吼斥︰「我們此番歷經多少生死,才走到這兒。如今,我們已經踏進了自己的國土,家就在前方等著我們。高傲的鷹都不得不欽佩我們。眼前這點小困難,能難得住爾等錚錚鐵骨嗎?」
眾人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前行。
慢慢地,視線里終于出現了一些蠕動的東西。近了,是羊群。牧羊人正叼著旱煙,臉龐紅紅的,雙手籠在衣袖時在,抱著一桿鞭子,鞭梢悠悠蕩蕩。路遙這邊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他滿臉是笑,說出了一口的幽州方言。
听到了熟悉的鄉音,眾人確信自己終于苦盡甘來,是歡呼雀躍起來。有的是相互擁抱在一起。有的是躍地數尺高,喜得跟猴子一樣亂蹦亂跳。有的則仰天倒在地上,望著天上飛翔的鷹,在傻傻的笑。還有的是干脆地號啕大哭起來。
此情此景,讓牧羊人帶笑的臉立即垮了下來。他在想自己莫非是踫上了一群瘋子。想著,想著,他轉身就想逃。
路遙派人攔住牧羊人。幾番對話之後,牧羊人相信這群人不是瘋子,但也不正常,便領著他們找到了一處水源。
清洗完畢的路遙,走到牧羊人跟前,想詢問一下媯州的一些情況。但沒有等她開口,牧羊人竟然變得痴呆起來。
看著路遙的容貌,牧羊人忘記了呼吸。直到有人用勁地拍他肩膀。他才恢復了正常。就在他惋惜如此美貌的女子,竟然跟這麼一群粗魯的男人一起瘋顛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這種警告︰「你如果再多看她兩眼,信不信老子會宰了你!」
「瘋子,這群人是瘋子!」牧羊人頓時嚇得面如土色,而心中則更加肯定自己當初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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