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是靜止的雪,雪是舞動的梅。
遠處,有只毛驢。蹄聲踏踏,不疾不徐地走進這幅含梅的中國畫中。毛驢背上的老者,指甲修長,不時剔去粘在長眉上的雪花。那雪花盤旋而去,落向路邊的一枝梅。毛驢停住腳步。老者拿出背上裝滿美酒的葫蘆,一陣酣飲。酒引來毛驢的嘶鳴。老者伸長臂膀,把葫蘆的酒,倒給昂首的毛驢。喝著酒的毛驢,圍著梅花轉圈,一如到了它所熟悉的磨坊。受了驚擾的梅花,開始舒展緊縮的眉頭。有了醉意的老者,則把葫蘆里剩下的美酒,全部倒給了這枝梅。于是,梅便眉開眼笑,開出朵朵醉人的暖意。而彌漫天地之間的,是越來越濃的芳香。此時,無法再分清是花香還是酒香。老者就在這芳香之中,搖頭晃腦,吟詠出一首詩來。瑯瑯詩中,驢更加歡暢,梅愈發釋懷。
還有那急急走在雪地里的村姑,頭上緊裹半舊的頭巾,頭巾上繡著幾朵動人的梅。她腳步輕盈,右臂挎著一竹籃。籃子里是做好的飯菜,四周嚴嚴實實地圍著草簾。來到茅草屋,正在里面干活的農夫的身旁,村姑揭開了草簾,飯菜還在冒著熱氣。農夫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著,滿臉的滿足神情。村姑則解開頭巾,用手抖了抖,便到處飛舞著躍下的梅。村姑用頭巾擦了擦了農夫的臉,那臉上竟也留下幾朵梅的印記,倏忽地鑽進了農夫的笑意里。
最好玩的是那家的小童,溜到這梅園邊,對著綻放著的花朵,他開始數數︰「一朵,兩朵,三朵……」隨著雪花的飄落,小童已經分不清梅花與雪花。他滿眼都是純潔的白,數亂了又頭再來。仍是「一朵,兩朵,三朵……」雪和梅都露出笑意來,逗弄這個可愛的小童,讓他怎麼也跟不上眼前變幻的節奏。可是,小童一點也不惱,仍然是樂此不疲,數亂了就從頭來過。跟著他的黃狗看不下去了。他依偎在小主人身邊,在他腿上蹭來蹭去。想轉移小主人的注意力,卻招來了小主人的巴掌。黃狗惱了。它鑽進梅花從里,一陣亂拱。那滿樹的雪花調皮地落下。小童趕緊伸出雙手去接。雪花落得他滿身都是,頃刻間變成一棵不停跑動著的梅。
坐在這梅林最高處的亭子內的路遙。看著,看著,不由得「噗哧」地笑出聲來。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走來。路遙動也不動,靜靜地等候著。
「小姐,」來到路遙跟前的人兒是季嬤嬤。她將一件披風蓋在路遙的身上,在小聲地說。「我家有幾個小佷女也想參加威武軍。您看,能否讓她們加入到女兵旅里去?」
「這我可做不了主,」路遙攏了攏那件披風。「女兵旅可是程嬤嬤一人說了算。你去跟程嬤嬤講一聲。怎麼。她敢不賣你個人情?」
「我去找了,」季嬤嬤癟了癟嘴。「她卻說她做不了主,得你說話。我看啊,自打我嫁了人,她是越來越瞧不起我了,存心給我擺譜。」
「行。行,」對于季嬤嬤的抱怨,路遙是不想多听的。她連忙擺擺手道︰「過會兒,我去跟程嬤嬤說。」
「小姐,小姐。」這還真是說曹操到曹操就到。那程嬤嬤慌慌張張地朝這兒趕來。
「程嬤嬤,何事?」路遙蹙蹙眉,便迎上前去。
來到路遙跟前。已有些年歲的程嬤嬤跑得上氣不接下毛。但她還是氣喘吁吁地說︰「小姐……那位靜塞都尉的薩夫人來了……」
「她怎麼來了?挺著那麼大個肚子……」路遙想了想,便直接對程嬤嬤說︰「就說我不在,讓她早點回去。」
「我說了啊,」程嬤嬤終算緩過氣來。說話也通暢了。「可她不走,說要等小姐回來。才剛,她肚子陣痛了,月復下還流出了血,我……」
「不好,」路遙連忙移步奔出梅亭,程嬤嬤和季嬤嬤是緊緊跟隨。她邊急奔,邊問︰「請來接生婆沒有?」
「已經派人請去了!」程嬤嬤又開始喘不過氣來。
「燒好熱水,準備好干淨床鋪沒有,……」路遙頭不回,卻在急促地問。
「啊……」程嬤嬤怔住了。晉王府很少有孩子出生。所以,關于生孩子的一些事項,她並不清楚。听路遙這麼一問,她才知道自己還有許多東西沒有準備好。待她想問路遙怎麼知道這些事兒時,方才驚覺路遙帶著季嬤嬤已經走得很遠了。
「哇!」到了軍營,路遙听到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她大叫不好,連忙順著孩子的哭聲奔去。
果不其然,一群女人圍著產婦和剛來到人世的嬰兒不知如何是好。
「準備熱水,拿點烈酒來!」
這是隆冬,稍有不慎,孩子和大人都會出問題。路遙不敢再有絲毫猶豫了。她先抱過孩子,吩咐軍醫照顧薩仁嫵。這時,有人端上一盆溫熱適中的水。路遙連忙小心翼翼地給孩子洗淨血污。然後,給匕首消毒,是快刀斬亂麻地將剪掉孩子的臍帶,並封好。當她把軟軟的小嬰兒洗淨抹干穿衣,並用夾被包好時,產婆這才趕來。
看到路遙做的這一套二十三,產婆是贊賞一番,也是大吃一驚。她在問︰「小姐,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懂得這些?」
「學的,」路遙有些精疲力竭。前一世,那個軍隊是怎麼都要她們學,包括這接生孩子。當時,她們中隊里沒有一個是結過婚的。一听要學這個,個個是紅通了臉,半晌都不敢動半步。她也是厚著臉皮硬撐下來。還好,穿越這一世,她沒有忘記這個!
待路遙再次看到嬰兒時,那嬰兒正在母親懷中吃女乃。
「你看你,都要生孩子了,天這麼冷,」路遙在不停地抱怨著。「跑到這兒來干什麼喲?這下好了,把孩子生在這兒了。我看你怎麼回去?」
「怕什麼,」薩仁嫵注視著正在吃女乃的兒子,一臉的幸福相。「諒你不敢不給我吃的,喝的。」
「你如此急著來這兒,有什麼事?」路遙不由得撫撫額,慶幸自己是個女的。如不然,娶這樣的女子做老婆,不累死,也要愁死。她開始同情史元忠了。
「我娘家有幾個兒,想進你威武軍。你無論如何得賣我個面子,」薩仁嫵毫不客氣地說。
「就為這點屁事,」路遙有股想暈到的感覺。「你就從那麼遠顛倒這兒來?」
「不趕來怎麼辦?」薩仁嫵也不無好氣地說。「听說,已經有很多人想托關系進你威武軍了。我如果不趕早,等生了孩子,再見你就得等一個多月。到時,你威武軍早塞滿了人,哪還有我的份。」
「你——」路遙有些氣糾。
就在這時,一個女兵進來,告知︰「啟稟都尉,靜塞都尉帶人來到我軍營帳前了。」
「請他進來,」路遙揮揮手。然後,她對薩仁嫵道︰「我懶得多說了,讓你夫君來教訓你!」
「路遙,你得告訴我,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見路遙要走,薩仁嫵便叫嚷起來。
路遙想了想,便坐下來,對薩仁嫵說︰「阿嫵,我給你講個有故事吧!你如果把這個故事的意思弄明白了,我就答應你的事。」
「好,」薩仁嫵連忙點頭。
「唉,」路遙嘆了一聲,便說起這故事來。
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足足下了三天。有個叫大于的人,在第四天清早打開大門時,發現前方不遠的雪地里,站著一只 子。 子身體細小,善于跳躍。這雪實在太大了,連 子也只能一步一步艱難地挪著。大于大喜,送到嘴邊的野味,哪有不吃的道理?于是,他拔腿就追。
狗子見有人追來,掉頭就跑。但畢竟個矮腿短,跑得依然很慢。大于拾了兩根木棍,向 子擲去,但都沒有打中。大于與 子的距離在不為縮小,已經只有不到二十步遠了。大于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捉到 子了。然而,大于始終沒有縮短這二十步的距離。越到山里,積雪越深,已經沒過襠部。大于只能一步一步向前挪動。一人一獸,始終沒有拉開距離,也沒能縮短距離。不久,大于體力不支了,但他不肯就此放棄。就那麼十幾步遠他不甘心。再堅持一會兒,也許就能追上袍子。就這樣,一人一獸,消失在大山深處。
天漸漸黑了,大于沒有回來。好心的鄉親開始四處尋找。最終,深夜里,鄉親們抬著大于回來了。他們循著雪中的腳印走了十幾里路,才在雪地里找到已經凍僵了的大于。鄉親們想了許多辦法,大于最終還是沒能蘇醒過來。據找大于的鄉親講,大于凍倒的地點,距離最前方的袍子的腳印,只有十幾步遠。
「講得好,」路遙的故事沒講完,史元忠便進來了。他不作聲,靜待路遙把故事講完後。待路遙講完,妻子半天沒有說話。他便替妻子說︰「路遙的意思是說,一些似乎唾手可得的利益,就如那只只要十幾步就能抓到的野味——這種近在鼻尖的,若即若離的利益是最致命的。」
「你要我辦的只是小事,托人送個口信來就行了,」路遙朝史元忠點點頭,便對薩仁嫵說。「而你,卻為此連命都不要,這讓人如何受得了。以後,不要這樣了。」
「嗯,嗯,」薩仁嫵連忙像個听話的孩子,直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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