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鐘梅點亮油燈。油燈如豆。
「我還是想知道你的故事。你的丫鬟將我引到這兒來,肯定是有原因的。」路遙率先打破了沉默。
「听聞在你們威武軍中,有一鐘梅林,那里面的梅花開得還好嗎?」鐘梅忽然問起那座梅園,仿佛在問候一位故人。
「很好!」路遙點點頭。「這個冬天,又開了一園梅花。」
「真想看看梅花。我從沒有見過這種花。」鐘梅幽幽地說。
「哦!」路遙一陣愕然。
鐘梅指了指繡于衣襟上的鐘梅,告訴路遙︰「我只見過開在衣襟上的梅。」
「唉,」路遙嘆了一聲。「想看看真正的梅花嗎?我帶你去。」
鐘梅苦笑一下︰「他也這麼對我說的。他說他老家瀛州也種梅花。年年冬末春初之際,梅樹枝頭便會開滿粉白色花朵,就像繁星點點。」
「就像繁星點點,還真得很形象,」路遙點點頭。如捻起一根線頭,讓人想順著它走下去。「可他最終帶你去過沒有?」
鐘梅又一次避開講述善于他與自己的故事,而是說起了她想象中的梅花的香。她說︰「梅的香氣應該若有若無,吐露的應該是那種難以把握的避世的芬芳,是不是?」
「是不是?」鐘梅盯著路遙問,想在路遙那里找到對照。可是,鐘梅又並不急于得到路遙的回答。她完全沉浸在對梅花的描述之中,如在探索一條抵達另一個未知世界的秘密通道。
「他答應帶我走。回他老家,去看梅花。娶我。生兒育女。陪我過一輩子。他再不做化生,也不再對任何女人動心。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我們約定,在梅花盛開的日子里,回老家拜堂成親。為了這個約定,我們必須拼命賺錢,然後幫我贖身。
為了快點賺錢,我每天和不知姓名的男人睡覺。身體變得輕如蝴蝶。我想象著從良之後能夠和他日夜相伴的甜蜜生活。可是,只要一提起我接客的事,他就生氣。
一天,從對面的那樓里傳出消息,美麗年輕的桑西,暴死在了妓院的床上。她一天接了無數個客人,多到連鴇母都來不及清點。她在心里瘋狂地愛著她的那位化生。為了能夠早日贖回去,她拼命地接客,拼命賺錢。把自己的身體當做工具來使。因為她的美貌和憂傷的氣質,慕名而來的人,都願意排起長隊點她。終于,桑西把自己的身體永遠留給了這些寂寞和瘋狂的男人們。而她干淨的靈魂。卻回到了故鄉。
那天,他抱著我痛哭失聲。好像死的那個人不是桑西,而是我。他命令我停止接客。可是,他又無錢贖我出去。
不久,他帶來好消息,說冬天快來了,老家的梅花快開了,我們快回去了。
前幾天,當他拿著一坨金子來贖我的時候。他卻被幾個官兵抓走了。他私藏金子了,是死罪。」
「是死罪,但還沒有死吧!」路遙喝下已經冰涼的茶。「這大過年的,怎麼說也得把年過完……」
「是,听說過了十五就執行,」鐘梅點了點頭。臉上帶著淒美的笑。「在他死的那天,我會吞下他送我的一小塊金子。」說到這兒,她停頓片刻,似乎需要某種解釋。她無限幽怨地看著路遙,在說︰「我吞金。不是因為我愛財。我只是想吞下他的心,他的愛。你懂嗎?」
「懂!」路遙有些感動,在點點頭。
鐘梅嘆息地說︰「其實。我們這里,經常有妓女暴死的消息。可是,偏偏是桑西的死,讓他深受感觸,激發了他的貪戀。他不想看著我繼續接客,想我早日跟他月兌離苦海,便干下了這件傻事,將要落得個身處異地。
有時候,我會想,要不是桑西的死,他就不會那麼急于月兌身求成。也許,苦日子慢慢也會過去。但是,誰又知道呢?哪里是緣起,哪里是緣滅?」說到這里,鐘梅突然狂笑起來,笑聲淒厲而哀怨。
路遙則靜靜地看著她笑。直至她笑止,路遙站了起來,問她︰「笑夠了吧?」
鐘梅一怔,爾後點點頭。
「那好,」路遙拿著杯子倒取壺中剩下的茶。「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去看看你的情郎。」
「你……」鐘梅驚呆了。
「梅小姐,梅小姐!」在走出這梅妍閣時,那位領著路遙來這兒的小姑娘跑了出來。
「梅小姐,這姑娘是威武軍中的人。她一定有辦法將郭大哥救出來的。」那小姑娘在急切地跟鐘梅說。
「是,我知道,」鐘梅帶著熱切的目光望向路遙。
「小丫頭,」路遙卻對那小姑娘感起興趣,「你這番舉動,倒讓我想起了一個狗的故事來。」
「狗的故事?」小姑娘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可要听好喲,」路遙心情不錯,帶著笑意講起故事來。
信鴿傳訊,是早已為人們所知的。而打開史籍,卻見遠在古代就有了利用家犬傳達書信的故事。
此事發生在西晉時鼎鼎大名的陸機身邊。陸機,字士衡,出身豪族將門。當時,某豪門送他一頭名為「黃耳」的家犬。從此,這條「黃耳」的家犬就長期伴隨著陸機,遠近奔馳,左右不離。
陸機在趙王倫輔政時任過顯職。但隨著趙王倫倒台被殺,陸機也被定為有罪徙邊,後遇赦而止。因此,他就羈寓于京師洛陽。在這種情況下,陸機長期未獲華亭故里的家信,思念心切,不免長呈短嘆。
一天,陸機笑著對黃耳說︰「我和家中久已不通音信,汝能否替我帶個信去探些消息來?」黃耳听了,搖頭擺尾地表示高興前往。陸機即寫好信,將它放入竹管,系在犬的頸下。于是,黃耳就作為「信使」出發了。
途中,黃耳餓了,就在草野間叼些肉禽充饑;遇見大河激川,找到渡船就搖尾巴,讓渡者明白意思,得以載渡,船還沒靠岸,它騰地一躥,早已登陸跑開了。千里迢迢,夜以繼日,終于把書信送到了華亭主人家中。
進門後,黃耳口中餃竹管,作聲示之。陸家人取書看畢,它又作聲呻口有所求,得了?復信,方才疾返洛陽。
此後,凡陸機羈寓外鄉期間,黃耳傳書已成為習以為常的事了。後來,黃耳死了,陸機特地將它送回故里安葬。離陸家故宅二百步的地方,就是這位信使的陰宅,當地人叫它為黃耳冢。
听完這個故事,鐘梅連連點頭贊道︰「好一個有情有義,又忠心耿耿的義犬啊!」
「好生生的,」小姑娘卻不樂意了。「把我比作成了一條狗。」
「誰說我把你比喻成一條狗了,」路遙伸手撫撫小姑娘的頭頂。「我是說你像這條狗一樣,及時為梅姑娘找到了解決問題的人了。」
「還不是把我比作成了狗,」小姑娘不由得癟了癟嘴。
「也是,這說來說去還真離不開那個‘狗遙這才發覺自己的話也的確是說錯了。為了彌補,她便含笑地對小姑娘說︰「難得你有一片俠義之心。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威武軍的女兵旅?」
「當女兵!」那小姑娘眼中一亮,但又很黯了下去。「不行,我已經賣身在這里了。你帶我去威武軍,會連累你的。」
「不就是贖個身嘛!」路遙絲毫不在意,安慰著小姑娘。「我先把你的梅小姐安排好,就派人來帶走你。」
「真的?」小姑娘興奮地要跳起來。
「那當然,」路遙拍拍小姑娘的頭。「程嬤嬤正好缺個人來听她嘮叨。你最合適!」
「程嬤嬤?」小姑娘一听,有些犯迷糊了。當她想想要問問路遙,那個程嬤嬤為何人時,方才發現路遙早已帶著鐘梅遠去了。
冬天的夜晚,雖然也是黑幕垂下,但在雪光的映照下,對于一些事物依然能映襯得那麼鮮明。即使沒有月光的映射下,眼尖的人依然能看到許多東西。
「誰?」這不,正在站崗值哨的士兵,很快就看到黑暗中兩個身影,于是大聲叫著。
「我!」路遙站立前方,鐘梅躲在她身後。
「你是……」在火把下,士兵看清了路遙的臉,卻不認識路遙。
「諾,」路遙取下腰牌,丟給士兵,「叫你們的頭來見我!」
「都尉!」待看清了路遙的腰牌,那拿牌的士兵不由得退後一步。他再一次打量了路遙,然後神情敬重地說︰「大人,請等會兒,我這就去!」
等了一會兒,一位年近三旬,相貌端正的男子身穿鎧甲,匆匆地過來了。
在幾束火把的照耀下,那男子看清了路遙相貌,立即率領眾士兵半跪在地說︰「在下李載旬,不知都尉大人駕到,望大人見諒!」
鐘梅听到李載旬對路遙身份的確認,盡管心中是一陣狂喜,但仍控制不住激動地讓身體一陣顫抖。
「都起來吧,」路遙揮揮手,對李載旬說。「走,天太冷了,找個地方讓我烤烤火。」
「是,」李載旬是一臉的敬意,「都尉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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