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堂前有一片一人深的水塘,殷正醇夏日最喜歡走過小石橋進入蒼凌水榭,欣賞環著水榭的荷花燦艷逼仄人眼,圓潤的荷葉層層疊疊,偶爾魚兒跳躍帶起的水珠滾圓的落在荷花荷葉上,清清亮亮的色澤映在眼里,堪比冰水中湃的西瓜入喉,淺麗明亮舍忍不得。
而此時,環顧四周天冷水涼,水塘中只有寥寥的殘葉不時拂起漣漪,荷梗瑟瑟抖動。哪有往日的瀲灩?殷正醇不禁內心蕭瑟萋萋。
「各時節有各時節的妙處。春時地氣回升,落絮盈面,令人惴惴喜癢難耐;夏則繁艷惹懷,明媚之色深邃入骨;秋就高爽宜人,入目三分清,沁人心脾;冬呢,褪去浮華,盡顯錚錚傲氣,即便是凍煞人的冷,也冷的別有風味。」殷三娘燦亮的雙眼灼燙了殷正醇,「三哥何必厚此薄彼,輕慢了上蒼的饋贈。」那年她不過九歲。
打從那時起,殷正醇就把「寬博」二字銘刻于心。與一個小丫頭比量心胸,想來也夠汗顏了。習習秋風攜了水汽,撲潤在臉龐,肌骨生津。殷正醇心底豁然,邁步進了壽春堂。
接連繞過抄手游廊轉角的兩處假山石,隱隱綽綽望見第三處假山青石徑上一丫鬟裝扮的拎著食盒從小廚房方向走來。殷正醇緊走幾步,打眼看來卻是喜鳶。殷正醇玩心頓起,匆匆掃視周遭,折下一木蓮花枝,瞧她走近,猛擲出去,回身躲了假山石後。
「呀!」軟軟的條狀物正落在食盒前,喜鳶驚退一步,手中的食盒顫了顫,灑出來的汁水滴了幾滴在喜鳶新上腳的鴉青平紋履上。撫著胸口定神細瞧,卻是條花枝,喜鳶泛著羞惱的明眸四下里尋覓,片刻後,又好氣又好笑的瞧見殷正醇眨著狡黠的眼從山石後頭走出來。
「我道誰這麼有膽色,未料是三爺拿我們丫鬟取樂。怨不得三姑娘說你是赤心未泯,一時一刻拘不得。」
殷正醇自小跟祖母身邊的丫鬟廝混慣了的,聞言不以為忤,反笑駁道︰「想是近日喜鳶姐姐在三妹妹面前得了什麼彩頭,如若不然,怎麼姐姐口中心里一時不忘呢。」微眯了眼,濃密的睫毛簇得兩眼更晶亮了,未幾,目光越過喜鳶破顏而笑的臉,落在三層食盒上。借著開始昏暗的日頭,殷正醇隱隱看到錯開的食盒里的點心,語帶關切,「怎麼?祖母未用午膳嗎?」不怪殷正醇這麼想,殷老太太深諳養生之道,一日兩膳,過了未時鮮少進食。
半蹲下收拾妥當食盒,喜鳶錯後殷正醇半步,壓著殷正醇的步子緩緩跟著,行趨間略略形容今日的情景。
羅漢床旁即墨和辛荷談論著要做的暖帽的花色款式,殷老太太有一搭沒一搭的淡笑指點著。
「孫兒給祖母請安。」殷正醇笑吟吟立在床尾攏袖行了禮。
側首望見殷正醇,殷老太太笑溢雙眼,忙吩咐即墨拿來錦墩︰「可是剛下學?今兒卻是晚了許多。」
「廖外傅今日興致很高,授完課引我們去松檜山二亭賞景。」殷正醇偎上前坐下,攀了殷老太太有些雀躍地說道,「說是萬卷書抵不上一步路。祖母,您沒瞧見,站在岧之地,風光截然不同。久了,連心思都寬了許多。」
松檜山是京郊三里以外的險峻山峰,直切切的峰稜凌然削了多少攀爬的怯懦,雅士為彰顯膽略清賞風物,在山峰高低不同之處設了七亭。險峰當頭,廖化不一味求學子穩妥,反涉險攀越,用心良苦,殷老太太豈能不知,不由贊嘆道︰「廖外傅當真名士。得遇如此良師。卻是醇哥兒的福氣。」注視著殷正醇飛揚的神色,殷老太太欣慰異常,「咱們殷府男兒就該這般,醇哥兒到底長大了。」
有名聲障耳難免拘泥行格,若廖化這樣磊落疏豪君子真正難得。當年殷老太太一力主張殷正醇附學郭府,也是怕他拘于殷府中養成藩中雉,轅下駒。如今看來,終是棋落正著,殷府孫輩不會出第二個拳跼的殷正則了。
得了祖母的贊許,殷正醇恰飲甘露一般,興興頭頭描述著松檜山的山光物態,眼中閃耀著刺透黯啞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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