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姑娘離了座兒的時候,秋茗就悄悄松了手里絡子,捏捏酸麻的手肚,兀自舒展了身心。她針鑿工夫奇差,往往一根繡花針拈起來心里先抖三抖,近日見到教府里姑娘針線的王師傅居然也有了怯意。偏姑娘練針線最喜拿自己作伐,說是有自己比襯著,她才銳意不減。只落得院里眾姐妹說嘴取笑,又不能矢口反駁,悶得自己滿肚子窩囊。
就即墨手上吃了口茶潤潤嗓子,殷老太太隨即一手點在殷三娘眉心上,順眼掃向車里諸人,笑道︰「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誰家姑娘像我們三娘似的,懶得怪可憐見的。話沒說開呢,就把她身家全掛我這老胳膊老腿上了。」殷老太太褶起來的眼角都是笑,故作懷疑的打趣道,「這丫頭,莫不是睡眼彌勒佛錯投了女胎?」
想起殷三娘幼時今日種種懶跡,紫嫣抿了嘴微聲發笑。即墨原也瞅著三娘微笑,旋即想起垂髫的她連被二夫人罰跪辛夷苑一夜半天,也能散散淡淡,尋機偷眠個一時半刻,笑里不免含了心疼。三人中屬秋茗笑得最灑月兌,姑娘的懶她每每看在眼里,礙于主子身份不便取笑,此時老太太放了口鉗,她自是由著齒舌一陣歡暢。
殷五娘初聞老太太此話,雖不大明白,卻禁不住露了笑。在漵玉居,人人依著母親的吩咐,靜來靜去,就是說話也是聲不擾塵的,幾時見過這樣歡笑的場景。這場景如春日風逐楊柳,相融相洽得緊,只是這份融洽流瀉在她們幾人周圍,自己卻是個陌人,總覺得像隔著重重屏風,再駘蕩的春風也吹不開心湖漣漪。念及此,殷五娘落寞的轉首望向窗欞上隨顛簸起伏的幃簾。
耳听得眾人笑聲,殷三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垂首埋在殷老太太膝蓋上。她不是懶,只是散漫,有些人,有些事,若水痕流過就罷,放在心坎上反是給自己添堵。
即墨一眼看去,會錯了意,仗著自己月兌了奴籍,笑著打諢道︰「我多嘴為姑娘抱不平,自姑娘進了壽春堂,老太太事事為三姑娘打點齊全,好好的姑娘生是讓老太太養成了散漫的性兒。」說著,斜睇了秋茗,「也是老太太賞姑娘的時候沒挑準人,蓬麻怎能同生同長呢?」
這番不著痕跡的捧腳卻引得殷老太太心內唏噓,撫著殷三娘丫髻上點翠嵌珊瑚松石葫蘆頭花,愛憐不已。
即墨不知自己哪句話觸了老太太心事,正在猜度思忖之時,秋茗放開把玩欞格兩旁垂穗的手,想著說幾句玩笑,裹了不滿嗆過去,卻察覺車內異常情狀。左右思忖片刻,拿眼詢問為殷五娘搭上刻絲夾稠的紫嫣。
紫嫣微微搖頭。
殷老太太沒忽視車內驟然靜下來的異樣,笑著松了手,讓三娘坐回原處︰「我是一時感嘆哪,轉眼五年,這孩子在我跟前兒,眼瞅著跟竹節似的,一天一個樣兒。」
眾人心底釋然,順著話音,三三兩兩的湊趣兒打發。
跟車的婆子听著偶爾飄出來的笑聲,不由拿眼閃了後頭異常安靜的長檐犢車,那車中坐的卻是由倚霞陪侍的殷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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