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綈瞧定三娘,聲音壓得很低,「方才走出去的那個丫鬟是留香園的人。夫人別急,奴婢先讓綠珠去瞧瞧清楚。」
三娘雖還有滿月復疑問,此時卻不便詢問,點點頭,對猶自哭涕不止的張婆子放緩了語氣說道︰「你們是我的陪房,張武若真出了事我不會不管,你先回屋收拾一番,一會兒綠珠問明白了,我自會有安排。」
張婆子只是不信,膝行又跪近了些,老淚沖出眼眶蔓延在皺起的紋路上,像是擱淺在了沙地荒灘︰「老奴說的都是真的,求夫人找個好點的郎中,就看在老奴為紅裳姑娘做事的份兒上,求求夫人,給老奴一家一條活路……」
綠綈瞧著張婆子鬧得實在不成體統,暗暗給綠珠使個眼色。
綠珠輕笑著走近張婆子︰「張媽媽,奴婢扶您去梳洗梳洗。」
趁她不備,綠珠雙手稍用力,張婆子肘關節處一陣酸痛,不由放開了手。
綠綈見機,側身擋了張婆子的身子,扶著三娘進屋。
「夫人……」
張婆子不依不饒,爬起來就往三娘身上湊。
綠珠微怒,一掌拍在她後頸。
張婆子白眼兒一翻,人已經癱軟在地上。
三娘也只是側身瞧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進屋後,綠綈叫來兩個小丫鬟守在門口,言明除了老爺誰都不讓進,她轉身闔上門站了三娘身側。
三娘坐了首位交椅,與目光移過來,面色蒼白的仇姨娘對視著︰「你不願離府?」
「茂國公府是妾身最後的依仗,妾身大仇未報,自然不能離開。」
「原來你是把國公府當作避難所了。」
仇姨娘眼中厲光一盛,說出的話鏗鏘有力︰「妾身與茂國公府淵源頗深,不是夫人能夠想象的,夫人若以為妾身矮段只是為了求得在府中苟延殘喘,今日就算是妾身看錯了夫人。」
仇姨娘說完,「忽」地站起身來,顧不得腿骨酸軟,轉身就往外走,她的手已經放在了門閂上,卻听得身後三娘淡淡的說道︰「我若是你的仇敵,早就高枕無憂了,哪會大費周章的驚動皇上,殺雞用了宰牛刀,尚書右丞未免太把你放在眼里了。」
仇姨娘怒氣填胸,一口氣憋得臉皮發紫,左腳回身半旋,袖中匕首應心而出。
「夫人小心。」綠綈驚得臉色一白,錯身擋在三娘面前,她探出的右手失措,眼看著匕首將要穿胸而過。
「紅綃姐姐,綠綈姐姐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進去。」紅綃和秋茗匆忙進了院子,近到正屋前,卻被其中一個小丫鬟擋在了外面。
「誰在里面?」听著屋里似乎有動靜,紅綃神色微變,月兌口問道。
「只有夫人、仇姨娘和綠綈姐姐在……」
正說著,屋里傳出瓷器碎破的聲音,屋外的幾人俱是顫了顫。
秋茗心中一緊,拔腿就要進去。
「秋茗姐姐不要為難奴婢,奴婢擔不起。」小丫鬟嚇得臉色煞白,跪在地上,可憐兮兮的望著秋茗,就差要磕頭買恩了。
那番話雖是出自綠綈之口,卻也是夫人默許的,這個小丫鬟原來在邱姨娘院里當差,知道不服從主子的吩咐有什麼樣的下場,一見秋茗的舉動,豈有不害怕的?
她邊上的小丫鬟是個心思靈動的,想起秋茗二人陪嫁的身份,笑道︰「兩位姐姐不必多慮,仇姨娘在屋里跪了很長時間,奴婢瞧著似乎是來求夫人的,方才或許是夫人發怒……」
她底下的話沒說,秋茗二人已經明白了,紅綃輕輕扯著秋茗退了一步,心里雖急,卻也只能安守在屋門口。
屋內,仇姨娘臉色陰沉的盯著綠綈,她的身子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右肩傷處再次裂開,血漬洇出,漫漫延展。
「奴婢下手重了些,還請姨娘見諒。」綠綈語氣寡淡如水,白著臉從胸口衣襟處拿出一支柳形金鏢,瞧著上面的擦痕,長舒一口氣。
三娘緩過神來,苦笑一下︰「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可知君子十年內錘煉的不僅是報仇的手段,更是心性。試問一個心性不堅不穩的人,如何潛近仇敵,如何一擊得中?像你這樣幾句話都受不住,貿然去刺殺,打草驚蛇後,蛇又豈會沒有防備?」
仇姨娘陰沉如舊,竟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
三娘也沒指望幾句話就能扭轉她的心思,仇姨娘能在府中隱忍那麼久也算是堅韌的,不是裴澄斷了她最後的念想,或許仇姨娘不會如此過激。
「這次你刺殺未果,皇上已是屬意國公爺隨軍押送糧草……」
仇姨娘眼珠動了動,神色驚異,像是對此事並不知情。
三娘見狀,瞧了一眼綠綈,接著說下去︰「若有下次,你覺得國公府該為你的沖動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降爵?納命?」
仇姨娘的神色有些松動,三娘瞧著心里一緩,聲音柔沉︰「人心肉長,你在府里的時日不短,難道真忍心把整個茂國公府葬送進去?二百來號人命懸在你一人之手,若你是老爺,又當如何?」
仇姨娘一震,陰沉的臉色漸漸變得痛苦,她動了動手腳,強壓著不適搖搖晃晃站起來。
綠綈眼中一緊,往三娘身邊近了一步。
「妾身九族被誅,只妾身一人偷生于世,夫人覺得,妾身再穩享浮生,情何以堪?」仇姨娘的聲音似是九霄雲外傳來,飄渺恍惚,她淒然一笑,轉身回走,雙手拉開屋門的一瞬,頓了頓,「昨日,是我九族十年忌日,十年了……我等來的只是他的空口承諾,夫人教我,該何去何從?」
三娘目光暗凝,再看去,仇姨娘已經走出了屋子。
秋茗、紅綃二人急忙忙走進來,見了地上的瓷器碎屑,也只是瞄了兩眼,便慌忙開口︰「夫人,邱姨娘把四爺抱走了。」
三娘從凝思中緩過神來︰「琪哥兒不是在榮沁居嗎?」
「四爺在榮沁居玩得犯困,奴婢見太夫人似乎也有些累,便哄著四爺回梧桐苑,半道上四爺就睡著了。奴婢兩人抱著四爺走到翠竹夾道,正踫上邱姨娘,她抬出老爺來,說老爺惦著四爺,回府來一準兒要瞧四爺,與其折騰兩路,倒不如讓四爺歇在她院里,反正,反正老爺多是在她屋里流連。」
秋茗一口氣說完,氣得臉上泛紅。
紅綃補充道︰「她到底是姨娘,奴婢們不敢放肆。邱姨娘不準奴婢們跟著,所以才急著回來與夫人討個主意。」
邱姨娘如此急不可耐又語氣咄咄,難不成跟最近太子著人頻頻過府探望有關?
三娘想了一息,還是站起身來︰「秋茗,去小廚房瞧瞧,給琪哥兒的藥是否熬好了?一會兒你二人隨我走一趟。」
「夫人,那仇姨娘……」綠綈跟了一步,問道。
「你去仇姨娘的院子里,酉時老爺派去的人到了,就說我的話,待我見過老爺之後,此事再定。」
「是,奴婢知道了。」
等藥熬好,出了梧桐苑,三娘帶著秋茗二人直接去了邱姨娘的院子。
這個院子因為套院的關系,顯得比別處寬敞很多,院子里的景致竟是比梧桐苑還要奢華貴氣,屋門前兩株金鳳影樹花開奇艷,逼仄人眼。廊下雙層樓閣似的金絲鳥籠中養著一只玄鳳雞尾鸚鵡,見了三娘三人居然撲跌著翅膀,叫道︰「來人了,上茶,上茶。」
屋里偶爾傳出孩子的哭鬧聲,仔細听來,正是裴琪的聲音。
「呦,妾身道是誰呢,原來是夫人大駕光臨。」邱姨娘陰陽怪氣的出現在屋門口,「夫人倒不怕妾身這鄙陋小院玷髒了您的貴腳。」
秋茗眼尖,瞧見邱姨娘露在外面的手上有幾道抓痕,不免多看了幾眼。
邱姨娘察覺到,忙袖了手,佯作無事。
「琪哥兒喝藥的時辰到了,知道他在你這兒,不好誤了藥時,特來瞧瞧。」三娘聲音清冷,示意端著藥湯的紅綃上前。
邱姨娘眼珠微動,心思百轉,還沒等她想出應對的話,三娘已經帶著秋茗二人進了屋。
「夫人,您這……」
三娘乍入屋,就覺得有些不對,等她循著裴琪的聲音從外間進到東次間,再入東里間。
三娘已是驚異非常,邱姨娘屋里所有的擺設,包括幾案上盆花的位置,竟都與梧桐苑正屋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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