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醫監到的時候,三娘已經痛得快沒有力氣了,軟軟的攤在裴澄懷里,麻木的幾乎要喪失感覺。
搭了脈,讓丫鬟伺候著撩開錦帳,韋醫監瞧了瞧三娘的臉色,退到外間。
「如何?」裴澄迫不及待的追出來,盡量讓自己的神色顯得平靜些,可微微煽動的鼻翼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
「孩子是保不住了,我會盡量把對大人的傷害降到最低。」韋醫監語出驚人。
裴澄面部表情有些呆滯︰「孩,孩子?」
韋醫監微訝的看了他一眼,暗嘆口氣︰「夫人的身體現在拖不起,越快越好。」
裴澄茫然的對上韋醫監的表情,神經抽絲似的陣陣絞痛,這是他第一個期盼著的孩子,是他的嫡子……
鄒媽媽听韋醫監話里的意思是讓他們趕緊備下產房,大戶人家生產怎麼能在正屋寢室呢?即使是小產也是生產啊!可瞧見裴澄的樣子,她的眼神也是一暗,留了綠珠伺候裴澄,辛荷照顧三娘,她則帶著綠綈去了西耳房,大致的收拾了一番,忙讓人抬了小軟榻進了東里間。
裴澄也在,倚在床頭,低聲細語正和三娘呢喃什麼呢,遮擋了三娘的面龐。
听到動靜,裴澄一眼斜過來,又轉頭笑道︰「我抱你過去。」
耳房已經備好了熱水等物,有小丫鬟端了褐色的藥汁進來,濃濃的中藥味直嗆鼻子。
裴澄親手端到三娘嘴邊,笑容溫柔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韋醫監真的有把握去了……的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大大咧咧的討論痛經的問題,三娘的尾音含糊不清的落在了嘴里。
裴澄沒說話,直視著她的眼楮,稍用力點了點頭。
「那,那你出去吧。」三娘微赧著接過藥湯,「畢竟是……男人在這里不好。」藥碗就挨近了她的嘴邊。
裴澄笑著瞧碗凱斯一點點傾斜,站了起來︰「我就在外面。」
是在安她的心吧?三娘一笑,點頭的幅度就有點大。下巴差點沾到藥汁。
走到耳房門口,裴澄略頓了頓,而後一把扯開厚厚的棉簾子,大步走了出去。
「鄒媽媽。」三娘眼楮在褐色的藥汁上打轉,聲音冷靜而尖銳,「這碗到底是什麼藥?」瞧鄒媽媽猶豫著不肯說話,她最後一點希望也徹底被打消了,說出來的話顫了幾顫,「打胎藥?」
鄒媽媽一驚。猛抬起來頭,表情錯愕而惋惜,就是沒有否定。
三娘的心一沉到底,面色灰白。
鄒媽媽想安慰卻找不出來詞。想不說,眼瞧著三娘的樣子,心里也難受。
猶豫間,三娘已經端起碗,藥汁一飲而盡,碗底殘留的藥渣,滑過一個苦澀的半弧又落進去了︰「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鄒媽媽驚愕片刻,才反應過來。忙招呼著眾人端熱水的端熱水,拿香灰的拿香灰。
綠綈悄悄扭身擦了眼角的淚,平靜的走到三娘身邊,附耳說道︰「夫人放心,韋醫監醫術超群,他說這藥是幫著您去除體內污血的。對您身體的恢復和以後……都有好處。」
以後?以後什麼?懷孕?
三娘失魂落魄的搖搖頭,她再不敢奢望自己會有孩子相伴左右了。
辛荷難過的替三娘掖了掖被角,眼淚一次次模糊了視線,她都只敢默默的掩住。
痛,時而山崩地裂;時而抽絲剝繭……連著心的脈搏都要窒息一樣。感受到肚子里有東西緩緩地滑落。听到鄒媽媽輕松一呼,有人托著帶血的盆子出去,三娘的視線都不自覺地黏在那上面。那是她的孩子,她還未出世就被迫放棄了生命的孩子,是不是她命里帶煞,前世今生都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她到底做了多少孽,老天才會懲罰她一次次嘗受這樣的死殉的味道?前世我涼薄,老天你奪走我的孩子,就當是對我虧欠那個世界的懲罰?可這次呢?這次,我心辛苦苦壓著性子重新塑造自己,不計較,不貪慕,施善行德,為何你還會如此對待我?
為甚麼?為甚麼……
淚不由自主奔流出來,順著腮邊流到耳廓,閉上了雙眼也止不住的奔流……
辛荷用帕子一遍遍拭去三娘臉上的淚,淚語喃喃︰「夫人,您難受就哭出來吧!您,您別這樣,您這樣,奴婢瞧著心疼……」
話沒說上幾句,辛荷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鄒媽媽剛忙亂那邊,瞧著辛荷撐不住事,忙差了她︰「給老爺也報個信吧,這會怕也是等急了,雖然還不能進來瞧夫人,至少老爺知道夫人沒事了也能安心些。」
屋里躡手躡腳的收拾聲,偶爾有人低低的交談聲,短促飛過。
三娘的眼皮卻越來越沉,韋醫監的藥里有催眠功效!這是三娘臨睡前最後的意識。
接下來的幾天,三娘不是有片刻的清醒被人服侍著進湯藥,就是在混混沉沉的睡覺,其間似乎還瞧見了太夫人、大夫人等人的身影。
身子越來越懶怠,三娘甚至覺得自己這樣永遠的昏迷下去也挺好的,至少不用面對自己兩世以來的悲傷。
可是有一天她還是實實在在的清醒過來了,床前屋角都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在盡力隱藏同情和不安,笑著向她展露善意,包括殷邵氏。
她忽然能明白殷邵氏對她的恨了,如果她是殷邵氏,看著自己染上時疫的孩子被公公婆婆帶去寺院,以治病的名義被拋棄在外,換取別的孩子活命的機會,恐怕自己會對那個活下來的孩子心有怨恨的,那個孩子活得有多痛快,自己的恨就有多深。
她真的很想問問殷邵氏,當她以殷三娘的名義入府的那一刻,是不是殷邵氏有掐死她的沖動,一如自己現在對自己的悔恨!
可是從始至終她也只是微微笑著和每一個說話的人敷衍,說自己很好,說會好好養身子的,說一切都不用太擔心……像是在抄錄某些東西,不經心的話月兌口而出。
累了,就不想掩飾,一個小小的呵欠就趕走了所有人。
「夫人。」秋茗心疼的為三娘抽去她身後的兩個迎枕,「說了半天話了,您也多睡會吧。」
她睡了那麼對天,其實已經睡得厭煩了,可是她並不想拒絕,睡覺多好︰眼一閉,心一沉,再痛斷心腸的事都可以在夢里遺忘!
從此以後,三娘再沒昏睡過,秋茗說那是韋醫監的吩咐,靜心才能養起精神!
她只一笑,吩咐丫鬟們她想安靜休養,誰來都替她擋了,即便是一日三探得裴澄。
熬紅了眼的丫鬟們遲疑著彼此張望。
那邊秋茗卻爽快的答應下來了,三娘出事的時候她正在榮沁居伺候裴琪,等她得到消息跑回來,三娘已經沉睡過去半個時辰了,秋茗內疚的恨不能扇自己幾個巴掌,說好自己會照顧好夫人的,怎麼偏偏自己不再的時候夫人出事了呢,所以這幾日她日夜不離的守在三娘身邊,暗自發誓她再不會離開夫人半步,更何況三娘此時說的只是一個要求呢。
從清醒至今,三娘不言不語,只讓人在耳房擺了個小書案,煩了累了睡不著了,她總會拿筆寫上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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