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慕然會來找她,佔色略略驚訝。
六一節的事情之後,她恢復上班已經一個月了,兩個人見面的次數不止一次,可是,每次要麼就是在例會上,要麼就是在人多的時候。或者說,兩個人都不願意有那樣的機會單獨面對面地再攀談。
當然,對于她,佔色並非覺得尷尬,而是不想惹事兒。
她是艾倫的姐姐,艾倫是她的朋友,她不願意朋友再為難。
實事上,尷尬和心思重的人,一直都是艾慕然。
敲門走進辦公室,艾慕然沒有像往常那樣或高傲、或偽裝、或沒有誠意地擺出一個笑臉,而是淡淡地抿著唇,直接坐在了佔色的辦公桌對面。
「佔色。我想,我欠你一個道謝。」
「嗯?艾所這話,什麼意思?」佔色略略一驚,隨即微笑。笑起來,剎那芳華。
艾慕然目光一閃,她承認,這個女人的確很美。
至少,比她自己美得更有個性。
稍頓一下,她平靜地說,「上次的事情,艾倫都給我說了。是你替我求的情。」
她這麼說,佔色這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上個月被關押在zmi機關的事兒。
這個……反射弧會不會太長了?現在才來道謝。
心下這麼想著,可她腦子轉了轉,只是淡淡淺笑。
「艾所長,你太客氣了。我並沒有幫你什麼,男人的工作我也干涉不了,怎麼定論,都是他自己的決定,與我無關。實事上,你也沒有做多大的錯事,就是給他找一個女人罷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可艾慕然卻知道不是這樣。
這個世界上,總有許多的無奈。正如她自己,愛上了權少皇,並不由得她去選擇。那個男人就有那麼耀眼。一個蹙眉,一個淺笑,就可以把女人的心迷得群魔亂舞,為了得到他的青睞,九死一生也無所謂。
愛他,所以艾慕然了解他。
上次的事,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犯在他手里了。如果說上次的慈善晚宴,權少皇還算給了她一次機會,那麼在「大變活人」那件事情之後,他絕對不會再輕易饒過她了。可最終,他還是放了她,甚至于沒有將這件事讓任何人知道,給她和艾家保全了臉面……
雖然她恨、她怨、她怒,卻也不算太傻。她心里明鏡兒似的知道,如果沒有佔色與艾倫的友情,沒有佔色在他面前求情,她今天不可能還能舒服地坐在少教所長的位置上。
這個認知,讓她痛苦了一個月,才走了出來。
她艾慕然的命,不如佔色的一個笑。這就是她們在男人眼里的差別。
艾慕然從來就不是一個灑月兌的女人。相反,她從小就嬌姓慣養,更沒有吃過什麼虧,性格激烈而極端。可現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權少皇手里之後,她總算徹底醒悟了,那個男人永遠都不會屬于她。即便他沒有了佔色,她也得不到。
咽了咽口水,她艱澀地苦笑了一下,長嘆了一口氣。
「佔色,說實在的,承認自己的失敗,真的讓我特沒臉。可是,我艾慕然也不是輸不起的人。我現在還是不喜歡你,還是討厭你……但是,做人起碼的是非之心我還是有的。你幫過我,我會記得,往後,我不會再找你的事兒……」
輕呵一聲,佔色笑了,「只怕是你不敢了吧?」
她不是一個喜歡針尖對麥芒的人,不過,她卻知道人心之惡。尤其這位艾慕然小姐,她雖然現在誠心感謝,卻也不知道哪一天哪根神經突然又搭錯線了。太容易輕信別人,一不小心又被算計了,她哭都沒地兒去哭。
所以,她不恨艾慕然,卻也不會高姿態地很快與敵人打得火熱。
這一句話,生生噎住了艾慕然。
一張化著精致妝容的臉蛋兒上,略略呈現尷尬。
須臾之後,她卻反常地點了頭。
「你說得對,也有這個原因在里面。不過……佔色,我是認真的。你要說我賤也好,無恥也好,我對少皇的感情沒有辦法改變,更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徹底放下他。但是,我會試著像你說的那樣,去尋找屬于我艾慕然自己的幸福。」
佔色一愣,笑了,「你真看開了?」
「不看開又能如何?」艾慕然冷笑一下,「佔色,說一句不要臉的話。我對少皇的愛,肯定比你愛他多得多。為了他,我什麼事兒都願意去做……你會嗎?你不會。你冷靜,你清醒,你經常冷眼旁觀,你會在腦子里先思考清楚,這件事對還是不對,這件事有利還是有弊……而絕對不會為了他去飛蛾撲火……其實,佔色,你是一個特別冷血的女人!」
看著有點兒激動的艾慕然,佔色微微一眯眼。
或許,她說得對。艾慕然在感情的事情上,有點兒一根筋。與艾倫追求鐵手的勁頭也差不多了。而她自己在感情上,多少有些猶豫不決,瞻前顧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能接受權少皇,差不多已經算得上她對自己的心理突破了。
想到這里,她突地笑了,眼神柔和有力。
「真沒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沒錯,我確實冷血。」
她真的冷血嗎?她不認為是這樣。
只不過,她覺得能給艾慕然留下一個冷血的印象,總比留下一個好欺負的印象好得多。
艾慕然這個女人有點兒小聰明,卻並不真的精于算計。能讓她有一點小負擔,自己就會過得更舒心。她更沒有必要向艾慕然解釋自己與權少皇之間的感情,或者說,自己對權少皇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更不需要告訴她。
艾慕然哼了哼,動了動嘴皮兒。
她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呼吸一沉,突地又轉換了話題。
「佔色,我來找你,還有一件公事。」
公事?
佔色看了看她突然沉下的臉,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水放到面前,才笑著坐了下來。
「喝點水,再說吧。」
「謝謝!」捧著水杯,艾慕然淺淺的啜了一口。看著她,狠皺了一下眉頭,語氣一沉。
「佔色,昨天晚上,男生宿舍……鬧鬼了!」
鬧鬼了?
心里‘咯 ’一下,佔色被她陰惻惻的語氣弄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轉頭,看了看窗外嘩啦啦不停的大雨,突然覺得屋子里的空氣,一下子就低沉了下來。
「什麼情況?」
她當然不相信真的有鬼。如果出現了鬼,那中間就有‘鬼’了。
艾慕然像受了點兒驚嚇,擰著的眉頭一直沒有散開。略略思忖了一下,她又優雅地喝了一口水,才一口氣把昨天晚上少教所里發生的事情給佔色說了個明白。
昨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少教所男生宿舍有一個叫李小晨的學生,半夜里爬起來上廁所,在走廊上,突然看見了已經被人殺害死亡的段明。李小晨說,段明他還沖他笑了笑。嚇得他尖聲大叫著‘有鬼啊’,就撒丫子往旁邊的宿舍門兒撞,鬧得雞飛狗跳不說,那孩子一泡尿就那樣撒在了褲襠里,嚇得一晚上驚厥大喊,把整個男生宿舍都吵醒了,到今天還在人心惶惶。
管教干部批評了他一下,當時沒當回事兒,可今兒李小晨就不對勁兒了。口口聲聲說真的見到了段明兒,神神叨叨的不僅嚇到了別人,也嚇到了他自己。今天都沒法兒再正常上課了,一直縮在宿舍里被窩里,有點兒精神錯亂的現象。
見他那失魂落魄、面色蒼白的樣子,管教干部覺得不對勁了,趕緊匯報給了艾慕然。
講到這里,艾慕然平靜的眼神兒,又深深斂了斂。
「孩子要是在少教所里出了事兒,你知道,不解決,我不好交代。」
單位實行首問責任制,一個人坐在什麼位置,就得承擔什麼責任。佔色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雖然李小晨的監護人不管他,但一旦他出了什麼事情,那些人就會跳出來了,還會把責任都推到少教所的身上,作所長的艾慕然,自然就月兌不了干系。
當然,作為所里的心理輔導員,佔色知道自己的工作來了。
「那……艾所,我先去看看李小晨。」
她的聲音很輕,很隨和,帶著淺笑,好像與艾慕然之間再無芥蒂了。
艾慕然點了點頭,情緒一直有點兒低落,「走吧,我也過去看看。」
「好,一起。」佔色說著就準備關電腦,可鼠標還沒有點到關機的按鍵,她的目光掠過面前艾慕然所長青白不均的臉色時,突地又想起一件事來,神情暗了暗,又甩過去一個問題。
「艾所,有一件事兒,我一直不明白,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訴我?」
艾慕然眉頭挑起,「什麼事?你問。」
佔色觀察著她的眼神兒,眼波動了動,斟酌著語兒,問得慢不經心。
「你一開始應該是不知道少皇他在幾年前有一個前女友,還與他生了一個小孩兒。並且那個女人還跟我長得很特像吧?要不然,依你的脾氣和性格,一早就拿這事兒來給我一個下馬威了,不會等到後來才說。艾所,你能告訴我,這件事你突然知道了,是誰告訴你的嗎?」
艾慕然眉頭微蹙。
提到權少皇,提到那個女人,她似乎有些觸動。
不過,卻沒有遲疑,坦然地說了起來。
「對,你看得很明白。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我認識少皇已經很多年了,根本就沒听說過他有一個女朋友。雖然知道他收養了一個小男孩兒覺得有些奇怪,卻也從來沒有見到過,沒往心里去……」
在她的侃侃里,佔色的心肝兒都快揪緊了。
艾慕然所長,你說話能抓住重點麼?
可佔色是有素質的姑娘,不好意思去打斷人家的話。
在艾慕然又是一番與權少皇少年相識,情愫暗生的長篇大論里,直到佔色快要听得昏昏欲睡了,艾所長才終于說到了她想要知道的重點事情。
「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電子郵件……」
電子郵件?
佔色心下一沉,一個不良預感產生了。
果然,她的思緒未斷,艾慕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電子郵件里,那人告訴我這件事,還附帶了一張照片。是少皇在幾年前與那個女人的合影。那個女人與你長得極像,不過比你的年紀小。郵件也沒有署名,只有一只可怕的吸血蝙蝠……」
吸血蝙蝠,一張照片兒……
她收到過吸血蝙蝠的郵件,什麼話都沒有。國外留學的晏一寧收到過吸血蝙蝠的郵件,告訴了他父親外遇的事情,還附上了父親與王薇通奸的照片。而艾慕然收到的郵件,也有照片兒。那個蝙蝠的目的,似乎就恨不得把權少皇家的水給攪渾了……
她很想說,作為一只專業間諜,蝙蝠先生,你能專業點麼?少管點別人的家世,多管點兒與工作有關的正事。
自嘲般幽了一默,她的心卻不如思維那麼跳月兌。
怦怦地,它狂亂地跳動了起來,脊背上滲入了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涼意。
「艾所,郵件和照片兒我能看看嗎?」
艾慕然輕抿了一下唇角,大概看出來了她心里的緊張,本來的嫉妒心,莫名又輕松了幾分。說到底,她對權少皇,何嘗有把握呢?不一樣小心肝兒亂顫?
唇角掀開,她笑了。
「可以。」
那確實是一張很有愛的合影。
從照片清楚的背景,她可以看得出來,竟然是在依蘭的慈雲寺。一個她前不久度蜜月的時候,才去過的地方。
另外,可以從照片的角度分辨出來,它屬于偷拍產品。
照片上的男人,比現在青澀了許多,不過風度翩翩的外表,卻沒有什麼改變。他一只腳剛邁進慈雲寺的門檻兒,勁瘦的腰身,修長的雙腿,外套敞開著,襯衣鈕扣松開了兩顆,正微微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被他攬在懷里的女人。
女人偏著頭在看他,只照了一個側臉,骨架子有點兒偏瘦,腰身細得不盈一握,胸前卻十分有料又豐滿,半邊精致白皙的小臉兒,宛如牛女乃里泡出來的瓷器,描繪不出的潤澤如玉。那笑容盈滿了整張照片兒,如同松花江上的波光粼粼,又像古井泉水似的清冽剔透,美好又純粹……
兩個人半摟在一處,天造地設。
可……雖然只有半張臉,她卻覺得,不僅僅像那麼簡單吧?
雖然過去了幾年的時間,人的長相和氣質都會有變化,但佔色就這麼看著照片兒,竟然頓時就產生了一種詭異的感覺——照片上的女人,完全就是她自己的年輕版本。雖然那個女人身上的衣服,她沒有什麼印象。但看第一眼的時候,她就真真兒嚇了一跳,太像她自己了。
艾慕然看著她變幻不停的臉,忍不住小聲諷刺了起來。
「佔色,她很像你吧?!你有沒有覺得有一點難過?你不過就是她的替身。」
佔色嘴唇抽搐了一下,轉頭,對上了艾慕然的目光。
「艾所,我會告訴你嗎?我愛死了你現在不裝逼的樣子。」
艾慕然面色一凝,轉瞬,卻冷哼一聲。
「同樣,我也愛死了你現在的樣子,真可憐!」
「我有什麼可憐的?」佔色牽了牽嘴唇,沒有表現出來任何不適,一句話說得不知真假,「嘖嘖嘖,老實說啊,我真的沒有想到,世界上竟然會有人長得跟我像到這種程度……」
說到這里,她情緒突然被牽動了一下,又轉頭盯上了艾慕然的眼楮。
「艾所,大變活人上出現的那個女人,與我有多像?」
艾慕然哼了哼,臉色不變,縴細的手指頭,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那個女人,眉梢染上的盡是譏誚。
「諾,就有這麼像。佔色,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裝了。其實,我們心里都明鏡兒似的,那個女人,就是這張照片上的女人。而且吧,她那天就被少皇帶走了……你說,他會把她放在哪兒去?」
佔色自然知道艾慕然的話,在暗示她什麼。
不過,她卻不會讓她那麼爽!
「我說艾所,你是不是特想看我出丑,或者被下堂,被權少皇給趕出去什麼的?」
艾慕然看著她,忍不住笑了,認真地點頭,「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很開心,說不定還買一串鞭炮慶祝一下。不過麼,我等了這麼久,你認為會有可能嗎?這個女人都已經回來了,你不還好好地在我面前張牙舞爪嗎?」
張牙舞爪?
呵呵一笑,佔色面色都不變。
「我一直很低調,張牙舞爪的是你吧?」
艾慕然掃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眶有點兒發紅。
「得了,別再說這種招我討厭的話了,咱們去看看李小晨。」
見到她雖然尖酸刻薄,卻真實了許多的表情,佔色嘆了一口氣,忍不住也笑出了聲兒。
「好。走吧,領導,干活去。」
一路下樓,她就著艾慕然手里的傘,不快不慢地走在雨地里,突然有點兒奇怪。
她與艾慕然之間,好像突然之間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到底是什麼,她也說不出來。雖然兩個人不可能直接從情敵跳轉成為朋友,可她明顯的感覺得出來,艾慕然不知道是真心感激她的幫助,還是同情她的老公有別的女人,總之,語氣雖然還總是慣帶的諷刺和嘲笑,但最起碼,她的每句話都是真實的情緒反應,不會再對她背後捅刀子。
有一個明明白白的敵人,比有一個笑里藏刀的敵人好得多。
許多年之後,佔色再回憶當年時,才發現一次‘大變活人’的魔術表演,真的改變了許多活人的生活,也因此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人的命運轉角,往往都在一個點。艾慕然,晏容,杜曉仁,她自己……當然還有唐瑜。都因為那件事,從此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與艾慕然邊走邊聊著,她們往男生宿舍去了。
老實說,佔色的腦子有些亂,至少比她表現出來的平靜,要煩亂得多。
照片上的女人,大變活人里的女人,她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而權少皇這一個月里,都沒有在她面前提到過那個女人,他到底把她弄到哪兒去了?
真的金屋藏嬌了麼?
可要是金屋藏嬌了,權四爺不每天都在往自己的被窩里鑽麼?而且,他半絲異常的情緒變化都沒有,怎麼看都不像婚後出軌的男人樣兒。有那麼幾次,她也曾經試探性地問及過那個女人的情況,可每次都被他笑著帶了過去,說關系到情節機密,暫時不能告訴她。在說那些話的時候,他一臉坦然,沒有半絲兒撒謊的尷尬。
對,他不會的!
她很快就說服了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且不論,那個女人不太可能是十三的親媽……就算她是,權少皇也會很好的處理吧?……要不然,如果他現在還愛著她,就不會再與自己勾勾纏纏,他就不是那樣的男人。
心里稍稍堵了一下,隨即又笑了。
到底她還是不大度!不過,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有點別扭吧?
但,她不想因為這些事情,放棄眼前的幸福。
深吸了一口氣,佔色壓下心頭的情緒,踏入了男生宿舍。
外面的大雨,讓男生宿舍的地板上拖了一條長長的水漬和腳印。宿舍的建築有些陳舊,一溜兒流出來的水槽子,順著宿舍大門的門縫蔓延到了門里。即便每天都有管教帶著學生在整理內務,可乍一看上去,宿舍的環境還是有點兒糟糕。
佔色挑了挑眉頭,似笑非笑。
「艾所長,你要了那麼多的經費,該找人修一下了。」
艾慕然聞言,本來緊鎖的眉頭微微展開,眸底莫名浮上了一絲笑容。
「放心吧,q&s國際已經立項了。要損資重新修建一個現代化的少教所。昨天嚴戰與我聯系過,資金都已經到位了,目前正在選址,過兩天我會再去看看……」
佔色偏頭,看見了她臉上乍現的光芒。
腦子里,突然又出現了嚴戰頎長的身影,還有一雙清冷的目光……
嘴角抿了抿,她狐疑地皺了眉頭……艾慕然所長該不會是看上嚴戰了吧?這到是正常人的心理,且不說嚴戰本身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就說「情感轉移」無疑就是治療感情創傷的良藥。
可是,嚴戰那個男人——
想到他一雙深不可測的眼楮,還有那與權家幾乎一脈相隨的陰鷙與復雜……
她莫名地替艾慕然擔心起來。
嚴戰那個男人,不是艾慕然的智商可以駕馭的。不過麼,感情上的事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有人說得清楚,萬一兩個人真要要成就了一樁良緣呢?
所以,她並沒有開口提醒。
當然,最主要的是,艾慕然並不是她的朋友,她沒有立場去提醒……
「什麼味道?」走在透著風的過道上,艾慕然鼻子吸了吸,伸手在面前扇了起來。
佔色眉頭輕蹙,也吸了吸鼻子,「誰燒過紙錢?」
空氣里充斥的,確實是燒冥紙的味道……
在民間有人死了,或者有人夢見了死去的親人,都會用燒紙錢的辦法去祭奠和安撫亡魂。這本來不算多大點事兒,可這兒是少教所,一個事業單位,大白天的鬧這個就有點兒說不通了。
而且,男生宿舍的地勢低矮,走廊和過道的光線昏暗,下雨的空氣又特別潮濕,燒冥紙的味道混在潮濕發霉的空氣里,不僅有點兒刺鼻子,還平添了一種陰森森的恐怖味道。
這個時候,學生們都在教室里上課,男生宿舍里,安靜得愈發可怕。
自從段明被陳勝殺害死亡之後,他以前住過的那間宿舍,就一直空閑了下來,並且還上了鎖。而之前與他同宿舍住的幾個男生,都搬到了另外的宿舍去。
不巧,那個‘見鬼’的李小晨,正是段明的同輔。
兩個人放慢了腳步,嗒嗒嗒的腳步聲,在走廊里,空寂又詭異。
艾慕然甩了甩滴著水的傘,離佔色近了一點兒。
「 啪——」
突地,背後傳來一聲巨響,艾慕然嚇得短促的尖叫了一聲兒,脊背僵硬著,面如紙白。
佔色蹙了蹙眉,伸手抓緊了她的胳膊,偏過頭去瞧。
吁!
男生宿舍的過道很長,因為今兒外面的風雨很大,穿堂而過的風,突然將一扇開著的窗戶給刮得猛地合上了,窗欞的踫撞聲,卻把她給嚇成了這副樣兒。
緩了勁兒,佔色失笑,「你不是吧?」
鎖著的眉頭放開了,艾慕然又喊了她一聲,小心地問。
「佔色,你說,會不會真的有鬼?」
看著她壓抑的慌亂,佔色又好氣又好笑,「心里沒鬼,就沒鬼。」
瞄了她一眼,艾所長在她的鎮定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高端大氣地理了理衣服,整理好了自己剛才的失態情緒,還故意清了清嗓子,認真的說。
「我也不相信有鬼。」
佔色呵呵一樂,意有所指,「人心,遠比鬼心可怕。」
艾慕然抿了抿唇,哼了哼,小聲兒嘲諷她。
「又賣弄知識。」
佔色心里覺得好笑,索性不再吭聲兒。
兩個人,很快就走到了李小晨現在的宿舍。
李小晨自從昨晚上開始,就一個人縮著脖子蒙在被子里,早飯和中午飯都沒有吃,看樣子嚇得夠嗆。旁邊有一個姓李的管教干部在陪著他,正與他說著什麼話。見到艾慕然與佔色進來,李管教起身喊了一聲兒艾所長,又沖佔色點了點頭,才笑著去拉李小晨的被子。
「小晨,艾所長和佔老師來看你了。」
身體裹在被子里瑟瑟發著抖,李小晨不僅不出來,還更深地悶在被子里。
艾慕然愣了愣,心里雖然有點兒發毛,但她到底是領導,語氣還算平靜。
「李小晨,你先出來吃點兒東西,再和同學們一起去上課。老師沒有教過你嗎?世界上哪兒來的鬼?快起來了,不要害怕,老師和管教們都陪著你呢,佔老師也來了。」
說完,她直沖佔色使眼神兒。
意思是……該她上了。
佔色沒有多說什麼,問李管教要了李小晨的毛巾,用面盆去外面打了熱水進來,將毛巾醮了熱水,坐到李小晨的床邊去,一把拉開了他的被子,慢慢地替他擦拭著臉。
熱水的溫度,促進血液循環,也容易讓人感覺到心安和平靜。
深陷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熱水是與現實勾通的良藥。
洗完了臉,李小晨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好像清醒了不少,又吸著鼻子聞了聞,一張蒼白的臉色恢復了不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佔老師,你真香……」
佔色低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額頭,「你小子。」
李小晨是一個15歲的大男孩兒,與少教所的許多孩子一樣,他從小父母離異沒有人看管,一直流浪在社會上,受了犯罪團伙的挑唆,從小靠偷竊為生,數次被派出所的民警抓獲,因為涉案金額不大,年齡太小又構不成犯罪,不得不一次次放回社會,如此反復,直到失足少年管教所成立,他才被弄了進來,接受教育。
他的身上,有大多數這一類孩子的油滑與野性。
可是這會兒,他身上那股子機靈勁兒,明顯被嚇沒有了。
佔色放好了毛巾,見艾慕然正拉著李管教問為什麼有人來燒冥紙的事情,她便隨意地與李小晨聊了起來,「你小子的膽兒不是挺大的麼?上課都敢燒女同學的辮子,怎麼會被嚇得尿褲子了?」
李小晨知道佔色是心理輔導老師,以前也與她交流過,並不怕她。
可他四周看了看,樣子依舊有些驚懼。
好一會兒,他才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壓著嗓子,神神秘秘地說,「佔老師,我不騙你。我真的見到段明了……一定就是他,我沒有看錯。這廝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我以前與他睡大通鋪……睡了兩個月……天天一塊兒踢球,也算是好朋友了……」
佔色目光柔和地看著他,又拿手背去模他額頭。
「李小晨,你最近的身體怎麼樣?」
李小晨瞳仁兒縮了縮,伸手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又驚恐地拉上了被子,直接蓋到了脖子的位置,神經兮兮地沖她搖了搖頭。
「佔老師,我沒病……」
沒病才怪!
佔色瞧著他驚魂未定的樣子,明顯就有點不對勁兒了。
不過,她卻也沒有點明,只小聲地安撫並且套他的話。
「李小晨,你給佔老師說說,昨晚上到底什麼情況?」
一提到昨天晚上的事兒,李小晨目光里的恐怖感明顯更甚了,像一個進入了靈異事件的主角,他縮著脖子,一句一句說得小心翼翼,不太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子顫意。
「昨天晚上,熄燈哨子一吹,我就睡了……然後我……」
抬頭看著她,李小晨突然紅了紅臉,沒有再接著說。
佔色面色凝重,「你想要我給你捉鬼,就不能隱瞞我。一五一十的說。」
李小晨垂下眼皮兒,聲音放得更小了,「宿舍里幾個哥們兒都睡下了,可我白天的時候看了一本王業帶進來的漫畫……那漫畫是……是那種,那種的。然後我有點睡不著,就在被子里……偷偷打了一回手槍。然後想去洗洗,不好意思開燈吵醒他們,就一個人偷偷推門出去了。廁所在走廊的那頭,關上熄了燈,有點兒黑,我一個人剛走到以前的宿舍,就看到一個人影……」
像是想到了什麼害怕的事情,李小晨整個人都發抖了起來。
「一個人站在漆黑的走廊里,他就是段明。我嚇得直發抖,他說,他對我笑著說,‘李小晨,你又打手槍了,小心精盡人亡。’……我嚇傻了,我撒丫子就掉頭跑,背後還有他的笑聲兒,我好害怕……」
佔色觀察著他的表情,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
「別的同學起床,有沒有人見到他?」
李小晨搖了搖頭,「沒有,沒有人見到,他們都不相信我……。」
佔色點了點頭,安撫地說了句她相信。才又轉過頭去,回那個李管教。
「昨天晚上你們誰在值班啊?宿舍的門關上了嗎?」
李管教點了點頭,「昨晚上就是我在值班,下著大雨……我吹了熄燈哨,關上了宿舍的大門才在值班室睡的。後來宿舍里吼了起來,我跑過來的時候,門還是關著的,不過,我瞧著過道里的窗戶好像沒有關上……也有可能是被風給吹開的!」
窗戶?!開著……
要麼就是李小晨自己臆癥了。
要麼就是真的有人進來過,可他扮著段明來嚇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每一個人做事,總得有他的動機。如果這是人為,又有什麼目的?
佔色略略一思索,又問李小晨,「你沒有開燈,你說走廊里一片漆黑,那你是怎麼判斷出來,他就是段明的?」
李小晨被她這麼一問,好像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在被窩里抖著身體,又十分肯定地說,「我不會听錯,那就是段明的聲音。而且,而且就在他死前的那天晚上,我也給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段明死之前的那天晚上?
佔色心里驚了驚,拉著他,小心地問。
「這麼說,那天晚上,你見到段明和衛錯了?」
李小晨目光有些遲鈍,再次搖了搖頭,回憶說︰「那天晚上,段明回宿舍的時候,我還沒有睡著……我小聲問他干嘛去了,他悶著頭也不吭聲兒。我就笑他,是不是又去打手槍了,還開玩笑地咒他說,手槍打多了,得精盡人亡。」
「……」
見佔色不說話,李小晨脊背僵了僵,又突地念了一句。
「段明最後給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他要死了……得拉我去墊背!結果……他第二天就死了……」
說到這里,李小晨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佔色皺著眉頭,又選擇性地找話題安撫起了他的情緒來,等好不容易說服他先起床正常吃飯,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把這事兒前後聯系思索了一下,她問艾慕然。
「艾所,你看,要不要報警?」
報警?艾慕然完全不知道上次案子的內情,狐疑地搖了搖頭。
「這又沒有出什麼案子……報警說什麼?讓警察來抓鬼?」
佔色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再多說什麼。
艾慕然說得對,這件事兒說起來也就是一個學生遇到了,報了警也沒有用。
見李小晨吃完飯,情緒好像好了許多,她又讓李管教拿鑰匙過來,打開了段明去世前住的那間宿舍,一個人走去轉了一圈兒。那間宿舍因為一直沒有住人,自然也沒有人再去打掃,里面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大通鋪上,書桌上,都明顯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在書桌的正中間,還擺著一張段明的相片。
而艾慕然也了解到了,剛才燒冥紙的人,正是這名管教。
他的意思是用這個來安撫李小晨……不過,佔色從他的眼楮里,也看到了害怕。
離開宿舍的時候,艾慕然打傘送她到了辦公樓。
待她要上樓的時候,又叫住了她。
「佔色,這事兒你怎麼看?!」
佔色唇角揚了揚,「如果不是人為,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李小晨因為段明死前的那句話,產生了嚴重的心理障礙,總覺得段明一定會來找他,神經處于壓抑與焦慮的狀態,又無法排解與宣泄。久而久之,就導致了幻想行為的發生。」
「你的意思是……那都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
看著艾慕然神思未定的蒼白臉蛋兒,佔色差點兒笑出了聲來。
「我沒有這麼說。我是說,在排除人為的可能之外,只能這麼解釋。要不然……」
說到這兒,她突地湊近一步,直盯著艾慕然的臉,「你相信有鬼?」
艾慕然瞪她一眼,後背又顫抖了一下,走了。
接下來,佔色準備好了對李小晨的心理輔導,就讓李管教把他弄到了心理輔導室去了。而艾慕然則去開了一個簡單的管教例會,內容差不多就是讓大家不要以謠傳謠,並且再次讓保衛科加強了少教所里的安保工作。晚上宿舍里的值班管教,也從一個增加到了兩個。
zmi機關,總部。
鐵手端坐在權少皇的面前,正在將剛傳過來的消息匯報給他知道。
自從他按照權少皇的吩咐,將唐瑜安置在紅璽台的公寓之後,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可唐瑜在這段時間里,竟然一次門兒都沒有出過。每天就悶在家里看書,偶爾上網,安靜得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既沒有人與她聯系,她也沒有與任何人聯系。
據照顧她的人講,她除了要求過幾次要見權少皇,整個人就處于一種被遺忘的狀態。
而另外一邊兒,北x—21d兩用導彈的制作,已經進入了初樣階段。所謂初樣階段,就是在武器系統的總體方案確定之後,進一步協調技術參數和安裝尺寸,完善設計方案,為試樣研制提供更為準確的技術依據。
317院這邊兒的技術資料,已經進行了徹底封存。總工程師衛季北在半個月前,奉命去了航天151廠,進行技術協作。依照常理來說,satan間諜組織對于北x—21d的研發,必然會高度關注,竊取之心不死才對。可,蝙蝠那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並沒有的任何動作。
另外,有了上次佔色的提醒,權少皇找了一個借口,從晏容那兒帶了衛錯去見了呂教授。根據呂教授與她「攀談」之後的結果顯示。衛錯確實如佔色預料的那樣,被人催眠過。而且從她的回憶里,調取到兩個有用的信息。
第一,當初從衛季北的私人電腦里拷貝出來的北x—21d的資料,被她放在了一只布女圭女圭的肚子里,然後把布女圭女圭丟在了王薇宿舍樓下的垃圾捅里。
第二,衛錯與段明早戀的時候,段明曾經說過要帶著她「私奔」,兩個人一起離開少教所,離開她那個家。而在這個過程中,段明曾經讓她畫過一個317院的內部結構地圖。
因為衛錯就住在317院隔壁的宿舍。而衛季北離婚後,經常會帶著女兒去317院里玩。
所以,衛錯對317院的環境了如指掌。
可……段明為什麼會要這個圖?
權少皇眸色沉了沉,望向鐵手,沉聲問,「當初段明死後,在他的遺物里,可有看見衛錯說過的那張地圖?!」
鐵手搖了搖頭,面色有些發沉。
低笑一下,權少皇危險的狐狸眼,突地眯了起來,「去少教所查查,這事,你親自辦。」
「是!」
鐵手答應著,見他面色沉靜的樣子,眉頭突地一擰,又換了一個話題。
「四爺,唐瑜的事,怎麼辦?」
權少皇挑了挑眉,瞄著他的樣子,邪肆又輕松,「等!」
「等?」
權少皇手指輕輕叩擊著辦公桌,回答有點兒不著邊際,「耐心,是優秀特工必備的素質!」
「四爺,我們要不要主動點兒?」鐵手抿了抿唇,「比如,讓唐瑜主動與權董聯系。」
權少皇陰沉的眸子眯了眯,轉頭,凝視著窗外下過不停的大雨,邪魅的唇角慢慢地勾出了一抹蕩人心魄的弧度來,聲音更是不輕不重。
「高手過招,宜靜不宜動。」
「可是……」鐵手的語氣,明顯有些遲疑。
微微一勾唇,權少皇揉著額頭,「鐵手,你在擔心什麼?!」
鐵手面無表情的臉上,稍稍有些不自在。不過,他知道自己的心理,從來都逃不過權少皇的眼楮,索性也就不再欲蓋彌彰了,直接正了正神色。
「我怕嫂子知道了……會產生誤會。」
不管什麼原因,不管權少皇本人有沒有去過紅璽台。但怎麼說現在唐瑜的一切開銷用度,都是權少皇在負責。如果要讓佔色知道了這件事兒,難保不會產生什麼想法。而鐵手,他不想她受到半點兒傷害。
手指頓了頓,權少皇涼薄的唇微抿。
「她是佔色的姐姐,就是我的大姨子。」
「要不然……」鐵手說不上來哪里怪,反正就是覺得心里不舒坦。想了想,又小聲兒地建議,「要不然,四爺,咱們告訴嫂子吧?」
權少皇眉頭一鎖,看著他。良久,嘴角又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來。
「告訴她了,你信不信,她會把人給弄到錦山墅去?」
「……。」鐵手無語。
權少皇揉著額頭,臉上的笑容沒有了,身上充滿了一種詭異的森冷。
「她重感情,說不得會被人利用。」
鐵手心里緊了緊,點了點頭,覺得他說得也不無道理。如果要讓佔色知道自個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會更加關照她且不說。那個俞亦珍勢必就不是她的親媽了,再也會知道她的親生母親一直在國外,在權世衡的手里,那又會引出多少事情來?
說不想傷害,說不定傷害更深。
四爺是對的!
「鐵手?」
他正在思忖間,只見權少皇的目光突然又掃了過來。
鐵手睨著他眸底的詭譎,有點兒奇怪,「什麼?」
權少皇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身體緩緩地後靠在大班椅上,一雙幽深的眸子,突然間笑開了。
「我記得,過兩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時好好熱鬧一下!」
鐵手錯愕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兒。可他真心沒有想到,連自個兒都差點兒忘記的事情,權少皇竟然會記得一清二楚。剎那之間,他心里無端又多出來一些感動。
「不用了,生日不算大事。」
看著他,權少皇眸子微揚,一雙狹長的眼眸里,帶著一抹莫名的陰戾。
「這個生日不同,得過!」
「哦?!哦!」
撓了一下腦袋,鐵手也不是傻子,稍稍動動腦子,他就想明白了。
「四爺英明。」
「狗屁!」
權少皇自罵了一聲兒,緩緩地闔上了眼楮,手指把玩著那一支鋼筆,鋒利冷峻的眉梢里,仿佛蘊藏著一種狂風暴雨即將到來前的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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