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顧東川老油條般處事圓滑的面孔,還有他那一雙銳氣十足的眸子,佔色怎麼都覺得他與艾倫站在一塊兒會有違和感。不過,看著艾倫面色沉郁,不像在開玩笑,想了想,又問。
「你怎麼考慮的?」
艾倫傷腦袋地直瞪眼兒,「佔小妞兒,這個問題你還來問我,靠譜麼?」
佔色愣了,「怎麼不靠譜了?」
「我靠!還要來問為什麼?」
「……為什麼?」
睨了鐵手剛毅的側臉,艾倫斜斜瞪了佔色一眼,雙手抱在後腦勺往後一靠,一雙白皙的小腿往前一伸,自動把淑女模式又切換成了女漢子模式,吊二郎當地笑。
「佔小妞兒,實話說吧,顧東川這人其實還行。那天兒,我被我媽硬逼著去跟他吃了一頓時下最流行的相親飯。……咳,為了引起他的反感,我特地搞成了最愛的鸚鵡造型,可結果真絕了。他雖然沒說對我一見鐘情,卻說一定會尊重我的個性……」
「呃……那不挺好?」
「好個屁啊!後來你猜怎麼著,我媽听他那麼一說,簡直感動得快要哭了。見人就說,就我那不倫不類的造型別人顧東川不僅沒有看不慣,還夸我特立獨行引領新潮個人風格強烈,屬于這個世紀最有文藝格調的女青年……」狠狠翻了一下白眼兒,艾倫抿了抿唇,才斜著眉苦逼地說︰「那啥啥啥,我媽當場就跟人顧家拍了板兒,完全不顧我的個人意願,就四處宣揚上了……我,我就這樣成了顧東川的女朋友了。」
「啊!」
剛才是吃驚,佔色現在完全是驚悚了。
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喉嚨里噎著的那口氣兒。
「這麼說來,你倆這情況,是已經都成事兒了?」
「我靠!別詛咒我行不?」艾倫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很沒面子地皺眉,「你沒見到我還在負隅頑抗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真心不明白我姨和我媽她們怎麼考慮的。行,我承認顧東川那男人配我吧……確實很容易讓人產生鮮花插在牛糞上的錯覺。……可佔小妞兒,你尋思尋思,咱艾家除了我,不還有一朵水靈靈的鮮花兒麼?艾慕然她都快要三十歲高齡了,不還沒有男朋友麼?憑什麼直愣愣就把這麼一優秀警官往我的身邊兒塞?不厚道!」
「噗!」
佔色承認,現在笑出聲兒有點不地道。可艾倫那夸張的表情和動作,實在讓她收不住在她傷口上灑鹽的笑聲。
好不容易才斂住笑意,她咽了一下差點兒嗆著的唾沫,才慎重地告誡說。
「艾倫小姐,其實認真說起來,愛情這東西本身就只是一種基于**和佔有所產生的情感訴求。這種與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等化學物質有關的東西,是可以從無到有培養出來的。我覺著既然你無路可走,不如抱著為了艾家獻身的精神與顧東川試一下?反正談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萬一真遇上了真命天子,不是一舉兩得麼?」
在她振振有詞的時候,艾倫一直在眼楮斜視她。
待她說完了,才將手肘扣在她的肩膀上,陰惻惻地眯眼。
「我說佔小妞兒,艾爺看起來,就是這麼沒有希望的人?」
希望?
佔色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視線側過去,她看了看坐在權少皇另一邊兒那位又酷又淡定的鐵手同志,真想說,她的心里真的就這麼想——艾倫同志她真沒啥希望了。要知道她倆在這邊兒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太大,可是鐵手他是什麼人啊?那听力鋼鋼的,怎麼可能會听不見她們的談話內容?
可他自始自終,半點兒表情都沒有!
無奈!
為了不打擊艾倫自尊,她想了想,斟詞酌句地對她循循善誘了起來。
「艾倫,人在社會活動中總會產生許多心靈垃圾,如果除不去就容易惡心發霉。在適當的時候,給心里培培土,或者重新放一顆種子。每天給它澆澆水,說不定,它就長成蒼天大樹了。」
艾倫眯起眼,糾結地問︰「佔老師,你這心理輔導課程,有通俗點兒的版本麼?」
「沒有!」佔色橫她一眼,隨即莞爾,「只有低齡版本——艾倫,我支持你試試。」
或許是艾倫的出格行為讓艾家老媽把佔色也給劃成了高度危險人物和拒絕往來戶,艾倫坐在佔色身邊兒不到十分鐘,艾家老媽就尋了個借口過來把她給拽走了。苦逼無奈的艾倫,顯然言猶未盡,看著佔色,可憐巴巴地一步三回頭。
額!
這一幕,好像有點兒悲壯安?
佔色余光打量著鐵手的臉,重重嘆了一口氣。
「四哥,你家四大名捕該換換代號了!」
她莫名其妙的話出口,權少皇挑了一下眉梢,看了過來,「嗯?」
低下頭,佔色清了清嗓子,本來想為了艾倫說點兒什麼,可最終,還是只能無奈地撇嘴。
「……我開玩笑的。沒什麼。」
「我再去取點食物。」鐵手面無表情地起身,眸底神色沒有半分改變。
看著他挺直的背影,佔色聳了聳肩膀,若有所思地望向權少皇。
「其實我想說,這位同志才應該叫無情吧?」
權少皇往她盤子里撥了點菜,勾起唇來邪魅一笑,「一個真正負責任的男人,才會拒絕不喜歡的女人,懂不?」
懂不?
男人問得奇怪,不過佔色想,她其實是懂的。責任心是什麼呢?不喜歡就必須拒絕得徹徹底底,哪怕暫時的傷害,也不能給人留下一星半點的希望,讓人越陷越深。若即若離只會帶來更多的失望和痛苦罷了。
實際上,現代社會里,沒事兒就與女人搞點小曖昧,或者干脆把人家姑娘睡了再說不合適的男人,實在太多了。反觀像鐵手這樣的男人,確實很奇葩。
奇葩,稀有,卻也確實如四爺所說……不愛就拒絕,才不會傷得更深。
閉了閉眼,再睜開望著遠近旖旎的燈光時,她眸色沉了下來。
「你說得對,手哥這人吧,也值得艾倫不要命地追求了。」
權少皇唇角牽了牽,一只手攬過她的腰,一只手上晃動著酒杯,「有些事情,需要一點契機。」
「契機?」
「人心就像堡壘,得有打破常規的契機。」
好深奧!
……到底誰學心理學的?
男人的世界,佔色不懂。撇了撇嘴,她正準備取笑一下權四爺啥時候變成了戀愛專家,鐵手同志已經拿著兩盤兒食物過來了。將盤子擺放在了佔色面前,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又直接坐了回去,扭頭看向了派對正中間的圓型舞台。
舞台的四周,這時候圍滿了人,氣氛high得不行。因為舞台中間,有一個剛在某部電視劇里一炮而紅的女明星在誠意獻唱,配上熱褲熱舞,那勁爆的小調子一吼起來,把一個政商雲集的上流社會名利場給描繪成了一副紙迷金醉的大畫卷兒。
整幢別墅,完全沉浸在了一種靡靡之音里。
別墅面積很大,二樓與三樓同樣燈火璀璨。二樓的茶室,三樓的歌廳,更是人聲鼎沸。有人在樓上玩牌兒泡妞,有人在露天吃東西听歌,有人在樓上的客房里縱情聲色。整個派對現場,一派繁榮盛世下的奢迷景象。
就這一會兒工夫,已經有好幾撥人過來敬酒了。
那些人,佔色有的听過名字,有的在電視上見過樣子,卻沒有見過活人。
她的酒量不太好,酒品更低下,因此小啜了幾口,就不再喝了。再有人來敬酒,基本就被權四爺給擋了下來。一邊坐在他邊兒上當陪襯,一邊兒看他在觥籌交錯間游刃有余的大將風度,她突然產生了懷疑——這廝前幾次借著喝醉了酒,在她面前耍酒瘋要糖吃的舉動,到底是不是裝的?
答案很顯然!
橫想豎想沒想通,趁著沒人兒,她低斥︰「權少皇。」
「嗯?」男人英俊的面孔微醮,帶著一絲酒意的聲音,更顯醇厚而性感。
佔色瞪他,「你酒量挺好啊?」
「還行!」
「怎麼不見你醉?」
薄唇輕輕一揚,權四爺回答得十分巧妙,「不該醉的時候,一般不醉。」
一猜就是,以前全特麼是裝的。
佔色暗暗咬牙,面色卻不變,「那四爺,你啥時候該醉?」
權少皇低低一笑,頭偏了過來,滾燙的唇貼在她的臉蛋兒上,聲音幾乎擦著她的耳朵傳入,「當爺的神經中樞需要酒精來亂性的時候。」
「我靠,你個人渣!」
揚了揚唇角,權少皇低笑,捏捏她的臉,看上去多了幾分風流倜儻。
「權太太,你學壞了!——咱倆回去再靠!」
「……」
「寶貝兒,你就放心吧。不管醉不醉,爺的戰斗值都是正一百。」
知道這個家伙不是一個厚道的主兒,佔色也就不再跟他打言語官司了。一張精致的小臉兒緊繃著,拿著叉子時不時吃一點東西,一本正經地坐在那里做權少皇的好太太。
見她突然默不出聲,權少皇以為她生了情緒,斂了神色,小聲兒問。
「怎麼了?」
「沒事兒。」
「是不是太無聊了?」
眼皮兒微抬,佔色看著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四哥,我挺好的,你不用管我。」
「嗯。再坐一會兒,咱們就走。」
坐一會兒就走?佔色眉頭微蹙。尋思一下,覺得權四爺的心思還真是難猜。他今天晚上到顧東川這里來,不可能是單純為了來吃人家一頓自助餐的,肯定是有什麼事兒要做。可他現在坐在這兒,啥事兒都沒有做就要走,那不是白白浪費了時間麼?左思右想,她還是搞不懂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不得不說,權少皇這個男人,心機之深,依她的道行,沒法完全看透。
然而,盡管有一肚子的疑問,在這個時候她也不好出口。只能壓著嗓子小聲兒調侃。
「行吧,你別總顧著我。小心一會兒人家說你權四爺怕老婆,一晚上眼楮盯著老婆就不轉。」
「怕什麼?那是事實。」權少皇曲起一根手指,彈在她的額角上,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來,「書上說,怕老婆的男人,福利多多。」
「什麼書上說的?」
「《軍婚撩人》」
「……這個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
男人低沉淺笑,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雙黑眸灼灼生光,「傻子,爺慣著你,還不好?」
佔色睫毛往上一翻,突地倚過去靠在她胳膊上,小聲覆在他耳朵邊上。
「乖孩子!」
大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權四爺邪肆一笑,「乖孩子可都有獎勵。」
「……」
兩個人正在那兒竊竊私語地咬耳朵,擺月兌了老媽的艾倫小姐又跑了過來。
「喂喂喂,你們兩口子太傷天害理了吧?無事秀恩愛,非奸即yin!」
見她拔高聲兒大喇喇地說著,又忘了淑女模式,佔色輕‘咳’了一下,小聲兒提醒她,接著才說︰「怎麼著,又得閑兒了?不用陪你未婚夫麼?」未婚夫三個字兒,佔色咬得極重。
她承認,她其實內心很邪惡。她恨不得能刺激得鐵手同志馬上醒悟過來,主動去挽回局面。依了艾家兩老的愛女心切,其實只要鐵手願意了,其他都不是問題了。現在他們憎惡的表現,不過就是因為女兒倒貼覺得沒有面子罷了。
可是……
按常理來說,人對失去或者即將失去的東西,不都會覺得特別珍貴才對麼?尤其一個整天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見天兒說喜歡自己的女人,突然間就有了未婚夫,鐵手同志不應該痛哭流涕地表示後悔才正常麼?
為什麼?丫對此竟毫無反應?
不正常生物!佔色總結。
艾倫好像在別處喝了不少的酒,一張小臉兒上紅撲撲的像染了一層胭脂,就連平時清亮的目光都添上了一抹赤紅的色彩。躬身拉起佔色的手,她大喇喇地望著權少皇咧嘴一笑。
「四哥,借你老婆用一會兒行吧?咱姐妹兒倆說點兒悄悄話。」
權少皇眸色沉寂一下,拍了拍佔色的腰,「嗯,去吧。注意安全。」
「啊哦!放心吧,原封不動給你送回來。」艾倫夸張地翻了一個大白眼兒。
佔色坐在這兒看那些人惺惺相惜的演戲,本來就有點兒膩味了,見權少皇答應了,起身就跟著艾倫往別墅後面走去了。她不知道艾倫要說什麼,不過看她強顏歡笑的樣子明顯有點不在狀態,就有些擔心了起來。
摻著她的胳膊,佔色打量著她的眉眼兒,見左右沒人了,才問。
「艾倫,出什麼事兒了嗎?」
艾倫停下腳步,突地皺緊了眉頭。
「佔小妞兒,陪我去找顧東川。」
「嗯?」
驚了一下,佔色研究的眼神兒落在了艾倫的臉上,「好端端地找他做什麼?」
艾倫一顆腦袋東晃西晃的打著轉,半真半假地長嘆了一聲,「我準備去找他說道說道,請他高抬貴手,在我父母面前替我丑言幾句,不要再把艾爺我身上那些閃光的優點拿出來說了。你知道的,世道不好,太顯擺容易被人暗殺。」
她的比喻,搞得佔色哭笑不得,「你嚴肅點行不?」
打了一個酒嗝,艾倫歪著頭看她,「嚴肅點兒說就是。那家伙越說我好,我的情況就越危險……佔小妞兒,我媽剛才都跟他媽準備要訂婚的事兒了,太扯了會不會?」
訂婚?
佔色凝視著她︰「艾倫,你怎麼想的?」
艾倫死死挽住她的胳膊,裝著高跟鞋走得東倒西歪,語氣凶狠地咬牙,「我怎麼想的不明鏡兒似的麼?佔小妞兒啊,艾爺我這輩子栽定了。除了我們家鐵手,誰來爺就拍死誰!」
側眸過去,佔色有點頭痛地看著她。
「那你準備怎麼跟顧東川說?」
「怎麼說?我直接告訴他,嘻嘻,我們家國色天香的艾慕然還沒有主兒呢,跟他的年齡也相當,要是他有與艾家聯姻的意思,就去找艾慕然吧!要不然嗯,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窩心腳踹死他……」
喝了酒的艾倫,言語比平時更出挑了。
良心話,摻著她走,佔色都覺得自個兒有點hold不住了。
「艾爺,艾女俠,你能小聲兒點麼?你這還在人家的地盤上呢……」
「怕什麼?」艾倫喝了酒,腳步生風,直拍胸口,「艾爺我又沒做賊,憑啥我要小聲兒點?」
佔色看著她紅撲撲的臉,替她順了順長發,「真的不能試著與他處一下?」
「佔姑女乃女乃,你殺了我吧~」艾倫抬手掐著自個兒的脖子,吐了吐長舌頭,一副站立不穩的樣子,還滿是豪情,「這件事情,誰都不要勸我。靠,我艾倫一留學海龜,喝過資本主義的洋墨水,難不成還能墮入封建官僚的陷阱不成?」
這廝真喝高了?
佔色默默嘆息,摻緊了她,「艾倫,你不覺得你的劇情有點走偏了嗎?」
艾倫瞪她一眼︰「什麼劇情,佔小妞兒,你真的覺得我該對我們家鐵手放手了嗎?」
「嗯。解開心結了,其實就那麼回事。」
「我靠!你丫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開什麼玩笑呢?你想想啊,就憑我上得廚房下得廳堂還滾得了床的樣子,真的會連一個男人都拿不下來嗎?不要再勸我啊,再勸我……我就跟你急,咱們沒朋友做了。」
佔色默了。
見她老神在在的樣子,艾倫趁著酒勁兒,又賊兮兮一笑,挽住了她的手腕,說得語重心長。
「佔小妞兒,你要誠心為了我好呢。就去冷血那兒搞點那什麼藥來,讓我與我們家鐵手生米煮成了熟飯……等我把他給做掉了,看他不對我負責才怪。我有信心,他一定會負責的。」
這個姑娘的話題,跳躍性有點大。
佔色卻嚇住了,「我說親愛的,這種事兒,你可千萬別干啊。」
舌忝了舌忝舌頭,艾倫一副修煉了玉女心經的樣子,一雙眼楮嗖嗖冒光,「佔小妞兒啊,你說我們家鐵手啥滋味兒!?」
與她綠幽幽的狼眸對視一下,佔色無語望天。
「艾倫,你喝多了。」
嘟了嘟嘴,艾倫突然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是啊,我喝多了。」頓了頓,她眼神兒里的熾熱,突然變成了兩汪濕潤的水漬,在夜幕下浮動著水霧,「……要不然,佔小妞兒,你要了我吧?」
佔色渾身哆嗦一下,「你丫真瘋了!」
艾倫吸了吸鼻子,自嘲地笑︰「那還用問,我要不瘋,能撐得住這麼厚的臉皮?!」
佔色又好氣又好笑,趕緊地扶住她,「行了。你真的喝多了,咱們先回,明兒再去找顧東川。」
「不行!現在就必須跟他說清楚。」艾倫執坳得像頭牛,渾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佔色身上了還不肯撤退。大概喝了酒,情感神經變得豐富了,她微醺的聲音,難得添了幾分憂郁。
「佔小妞兒,可能你們都不理解,我為什麼對鐵手這麼執著,對不對?呵呵,我媽說,我就是學畫畫學岔腦子了,一肚子浪漫主義情懷,不懂得生活。可是妞兒,你們都不懂,我對我們家鐵手的想法啊,一點都不浪漫。我沒想過要與他怎麼怎麼花前月下啊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就是想跟他呆在一塊兒,哪怕他一句話都不說,只要能讓我坐在他身邊兒,我就開心得一塌糊涂啊……一塌糊涂……」
佔色沉吟,「你已經一塌糊涂了!」
艾倫轉頭,看著她︰「佔小妞兒,你知道嗎?今天的我,是昨天的我無法想象的樣子。」
佔色點頭,「確實!那現在……我們回去吧?先整理一下情緒?」
「不要,必須找姓顧的說清楚。」艾倫拒絕得斬釘截鐵。
「……牛勁兒!」
事實上,佔色不想去現在陪她去找顧東川的原因,主要還是她的身份有點兒尷尬。雖然她現在是以艾倫朋友的身份陪著去的,可說到底她一方面是權少皇的老婆,第二個方面還是顧東川的下屬,摻和著他們這樣的私事兒有些奇怪。
然而,艾倫她偏就是一個死心眼兒的女人,平時就已經夠說不通道理了,更別說現在她喝了酒。佔色好說歹說愣是沒有用,被她生拉活拽地往別墅後面走,還說她剛才看見顧東川往那里去了。
托住她的身體,佔色正準備著見面的說詞兒,花園後面的樹叢里,突然就傳來了一聲驚叫。
「你走開點兒,不要踫我!……我跟你再就沒有關系了。」
佔色心里驚了一下,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喝了酒的艾倫小姐就像腳下踩了彈簧似的,人直接就往那邊兒沖了過去,眼看就要與人家兩個人對上,佔色好歹把她給拉住了。
「艾倫,干嘛?!」
艾倫齜牙咧嘴,「有臭男人在欺負女人,爺得去抱不平啊?」
此處燈光不太明亮,隱隱約約地上可見兩道拉長的人影兒,佔色死死拉住艾倫這個醉鬼的手腕,拖著她走開了一點,才小聲兒對她說,「天啦,你難道沒有听出來?人家是男女朋友在鬧別扭?咱們去抱不平合適嗎?」
「鬧別扭?」
艾倫‘哦’了一聲兒,不擰了。而佔色卻豎起了耳朵。
因為,被男人攔在那里的女人,正是甘蘭蘭。
不疾不徐地走著,身後又隱約有幾句爭吵聲傳來。從那幾句簡單的對白可以推測出來大概故事脈絡,說簡單點兒,不過就是一出女版陳世美的狗血劇情罷了。
「蘭蘭,他就那麼好嗎?值得你這麼做?咱們四年的感情,你說放下就能放下?」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得上我嗎?」
「蘭蘭,你不要惹急了我!」
遠遠的,男人執拗地拔高了吼聲,帶著一種間歇斯底里地瘋狂。
「我逼你怎麼了,蔣清平,你能拿我怎麼樣啊?你看看你自己,這樣的酒會你也得靠做打雜的才能混進來,連一張正式的請柬都搞不到,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愛我?我跟了你四年,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可是你呢,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買不起給我,你是想讓我再跟著你吃咸菜啃饅頭過日子?真是笑話!」甘蘭蘭帶著諷刺的聲調,從風中傳了過來。
末了,兩個人不知道又吵了幾句什麼,就听到甘蘭蘭不耐地說了一句。
「我警告你,蔣清平,不要再跟著我了。」
接著,她一雙高跟鞋踩得砰砰的聲音,慢慢地遠去了。
「我靠——」艾倫大半身倒在了佔色的身上,還沒有忘了發表她的高見,「這個女人,真不要臉!我要是那個男的,我搧不死她我。」
見她都自顧不暇了,還有心情去八卦別人,佔色又好笑又好氣。
「少管閑事,顧東川在哪兒?」
艾倫目光斜斜地盯著她,指了指前面。
「諾,到了——」
佔色定楮一看,這里離剛才派對的地方就繞了一個大圈兒。地點兒很幽靜,就是在主別墅樓的後面單獨修建起來的幾間陽光房。在房子的外面用籬笆圍了一圈兒花型不同的月季花來。八月的季節正是月季的花期。此時,一大朵一大朵的月季花開在清幽綠葉間,散發出一抹淡淡的幽香來。
不過,屋子的窗戶黑壓壓的,明顯沒有開燈兒,壓根兒就不會沒人在。
「艾倫,好像沒人,我們先回去吧?」
「不對啊,我剛才明明見他過來的,就是這兒啊……」
艾倫喝了酒膽兒大,推開佔色撫著的手就往那一排房子中間的大門走去。而且這位女漢子喝了酒特別沒有禮貌,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把門兒給推開了,偏偏倒倒站立不穩地就要沖進去。
見她那個樣子,佔色頭都大了。
兩三步過去,飛快地扶住她的手,就準備拖她出來,卻被入目的情景給驚呆了。
屋子里,其實是有一盞燈的。就在中間的桌子上,有一個傳統的煤油燈。里面一根小小的燈蕊舌忝著油靜靜燃燒著,那點點的火星,微弱得好像有一種綠幽幽的蒼白。
房間里,還有一個男人。
只有一個男人,他端坐在一張黑黝黝的輪椅上。在白慘慘的燈光下,男人清俊的臉顯得蒼白而羸弱,帶著一種愴然易感的神情,在燈火的搖晃里,生出一種不太真切的光芒來。而這個被微弱光芒包圍著的男人,目光鎖定地也正是佔色的臉。
他也看見她了。
兩個人隔了不足十步的距離,就那麼對視著。
氣氛,詭異地靜謐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見到這個情況,模不著頭腦的艾倫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佔色,醉意朦朧地再次打了一個酒嗝,「喂哥們兒,顧東川呢?顧東川在不在這兒?我……那什麼,我有話要給他說……說清楚。」
艾倫說完了,奇怪地發現兩個人都沒有搭理她。
搞什麼飛機?
搔了搔頭發,她身體倚在門框上,伸手就去拉佔色。
「喂,佔小妞兒,你是吃錯藥了,還是該去吃藥了?」
她的毒舌,佔色還是沒有工夫搭理。
有鬼了!
艾倫再傻再醉也看出點兒名堂來了,她再次瞪大了眼楮,定神望向輪椅上的男人。
「我說他誰啊?你們倆在搞……啊!」
話沒有說完,她嚇得驚叫了起來。
剛才屋里燈光太弱,她也沒有瞧得太清楚。現在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她才發現這個看上去長得不錯的男人,斯斯文文的英俊外表下,除了坐輪椅,還有一個特別恐怖的缺陷。在他的左邊脖子到左耳那一部分,有一片明顯的畸形瘢痕。艾倫見過那種瘢痕,大多都是燒傷之後形成的……
這!
好端端一個帥哥,可惜了!
小小的空間里,一時到了靜點。
佔色透過眸底浮上的水霧,看著男人那張柔和、蒼白、清瘦的臉,只覺得心髒在不受控制的抽緊,將她的心緒惹得煩亂不堪。而剩下的意識里,全是模糊的困惑。
到底還是男人淺笑著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色色,你怎麼會過來了?」
佔色目光定定看著他,在這樣的場合久別重逢,是她始料不及的。
往前走了兩步,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強烈的意外,目光里充斥著理不清的疑惑情緒,「師兄,這句話該我來問你才對吧?你不是還在美國麼?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顧東川的家里?」
章中凱遲疑的看了她片刻,「色色,他沒有告訴你嗎?」
「誰?」佔色被意外給震懾了,心里麻麻的思維反應很慢,「告訴我什麼?」
章中凱目光黯淡一下,扯了扯唇角,無奈地回答了她上一個問題。
「我十天前回來的。」
十天前?
佔色盯住他,目光深刻而敏銳,「可是你怎麼……會在這兒?」
與她的疑惑不同,章中凱說得十分自然隨意,目光澄澈而柔和,「色色,顧隊長是我的朋友。他沒有出國維和之前,在刑偵處工作,我曾經在呂教授的介紹下,協助他偵破過幾起刑事案件。今天他高就了,听說了我的事兒,接我過來玩兒。」
哦!對……
佔色想起來了,那個時候的章中凱,就經常去協助公安做案件分析。她還記得自己那時候特別地崇拜他。而呂教授也總是時不時在弟子們面前夸獎這位師兄,說他是她座下最優秀最有天賦的學生。
這麼一想,她松了一口氣,心里疑惑落下了,語氣也輕松起來。
「你回來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回來了要給我打電話的,我會去機場接你。」
沉默一下,章中凱雙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臉上依舊帶著笑。只是那笑容里,卻多了一抹幾不可辯的感傷,像是在訴說現實與他的無奈,「色色,我不想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擔心。你過得很幸福,這樣就好了。」
心里惻然,佔色鼻子酸酸的,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師兄,你怎麼能跟我客套成這樣兒?還有,你不是說身體都好了麼?怎麼還……?」
「呵呵,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章中凱淡淡地笑著,又向她解釋,「再過一段時間吧,後續再做一段時間的康復治療,我就可以站起來了……到時候,還可以站在講台上,你不要為我擔心。」
不擔心,怎麼能不擔心呢?
佔色不停做著心理建設,還是沒有辦法平息下去心里的情緒。其實章中凱這件事兒出這麼久了,她之前本來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重度燒傷再怎麼治療也不可能真的恢復到沒有燒傷之前。但是,今天的情況不同,章中凱突然就這麼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以一種特別狼狽的姿態,孤獨的,絕望的,寂寞的……無形之中把她的內疚感拋向了更高。
慢慢地走過去,她蹲了下來,認真地抬頭看著他。
「師兄,你現在這個樣子,沒有人照顧你怎麼行?一會兒跟我走吧,我會找人照顧你。還有你的後續治療也……」
「色色——」章中凱打斷了她,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一只手抬起拍了拍她的後背,語氣鎮定而溫和。
「傻丫頭,你記住,你從來都不欠我什麼,所以你不用對我感到內疚。往後你好好過日子就成了。至于我的事情我都處理好了。回來之前,我已經聯系過學校。……他們很人性化,在我沒有徹底恢復之前,安排我在圖書館做管理員,呵呵,往後我可以安心地看看書,生活又悠閑,不用操心,很好的。」
鼻子酸澀地受不了,佔色差點兒飆淚。
「……腳能站起來嗎?」
凝視了她一下,章中凱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她,「大概還要做一段時間的康復訓練吧,會好起來的。」
康復訓練……
很簡單的四個字,代表的卻是無窮無盡的痛苦。
吸了吸鼻子,佔色強忍著心里的難受,也笑了,「那就最好了。師兄,我相信你行了。」說到這里,她想了想又站起身來,雙手搭在了章中凱坐下的輪椅把手上,「師兄,外面這會兒很熱鬧,我推你出去玩一會兒吧,順便與他見一下面。這里,太悶了!」
章中凱聞言,神色突然激動了,抓住她的手腕,堅決地掰開。
「不要。」
佔色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抬頭看了一下她精致的小臉兒,章中凱唇角抽搐一下,表情頗有幾分自嘲的意味兒。那視線流轉間掠過的光芒,帶著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深深落寞。
「呵呵,我想我還是不要出去嚇人比較好!顧隊邀請我過來玩耍,本來是一番好意。我這個樣子出去,會讓他的客人玩得沒有興致的。」
一瞬間,佔色被他語氣里的酸楚給刺到了心髒。
微弱的燈光下,章中凱左脖子和左耳那一團丑陋的瘢痕,確實有些觸目驚心。剎時,汽車燃燒時那一幕再一次印入了佔色的腦子。看著今天的章中凱,她依稀還記得沒有出事之前,他清澈的目光,安靜又柔和的微笑,不管坐在哪里就安靜得像一幅畫中謫仙兒的美好男子。他曾經那麼優雅神氣,那麼博學瀟灑,那麼招中政的女生們喜歡,他很快就會成為中政最年青的教授……
可是,現在……一切似乎越來越遠!
靜靜地怔立在當場,佔色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愴里無法自拔。
「色色……」章中凱微微皺眉,「你對我的不放心,會讓我更加不能安心。」
「師兄——!」佔色哽咽了。
「不要難過!我這樣很好!」
「師兄……」
佔色說不出話來了。
他總說自己一切很好,可他知不知道,他的回避,他的不想打擾,他的處處為她著想,讓她心里的情緒像豁口似的越拉越大,脹得快要從胸膛處裂開來了。
她一輩子不想欠別人的人情,她得為他做些事情才能彌補心里的內疚。可對于章中凱,她真是欠得太多了。從研究生時代的處處照顧,到為了她的事情四處奔波,再到為了她被燒傷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軌跡。
驚才絕艷的章中凱,摯愛三尺講台的章中凱,竟然要去做一名圖書管理員?
在外面人都鶯歌燕舞,熱鬧一片的時候,他卻只能默默地守在這里,連燈都不敢開得太亮。只能一個人品嘗這種孤獨與落寞的滋味兒。本來就是孤兒的他,再一次嘗到了被世人遺棄的滋味兒。
當整個世界只剩下的孤零零的自己時,心里該有多難受?!
鼻間有月季的清香,窗外可見閃爍的燈光。佔色低下了頭,看著兩個人在燈光搖曳里忽明忽暗的影子。覺得這里的氣氛被渲染成了一種詭異的靜謐,與外間的喧鬧格格不入。
靜靜地佇立片刻,她抬起頭來,看著還在一頭霧水的艾倫。
「艾倫,你先回去吧。告訴四哥,我在這里呆一會兒,要走的時候,讓他來接我吧。」
艾倫歪了歪頭,望著她︰「這……佔小妞兒,到底什麼情況?」
佔色沖她使了一個眼神兒,不想在章中凱面前談他的傷心事。
「快去吧。」
愣了愣,艾倫搔頭,「可你是我從四哥手里借來的。不如期歸還,四哥可會剝了我的皮的?」
見她眼楮打轉,佔色就有些頭大。
「怎麼會啊?他如果剝了你的皮,我會再幫你縫回去的,放心去吧!」
額!
眼角耷拉一下,艾倫搞不懂這位章中凱是誰,可對佔色一個人在這兒卻不放心。
「不行!你看我醉成這樣兒……還能走得動麼。要不然……」
說到此處,她結巴了一下,用商量地語氣說︰「你,你打一個電話,讓手哥過來接我吧?」
佔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想了想也對,她喝醉了酒,一個人過去萬一出點事就麻煩了。不過,叫鐵手過來的可能性顯然不大,她還不如直接給權少皇打電話好了。這麼想著,她就掏出了手機來,直接撥通了他的號碼。
很快,那邊兒就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
「喂。」
「四哥……」
佔色喊了一聲兒,正準備說話,電話里突然傳來一道淒厲的驚叫。
「啊!游泳池有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