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密布,雪飛梨花,今冬第一場大雪仍歇。古老的京都籠罩在一片晶瑩純白之中,喧囂與浮華歸于沉寂,平添了幾分寧靜與祥和。
興德坊的盧府正生火造飯,幾處炊煙裊裊升起,與飄揚的雪花纏繞亂舞,成了大房姨娘姜氏眼中獨特的景致。
姜姨娘年約二十片容長臉兒,五官精致,盡顯嬌娜。
只是她神色焦灼,柳眉微皺,朱唇輕動,不時踮腳張望,按捺不住心急。
玉照閣內綿綿無聲,一點動靜也沒有。
婢女春杏搓一搓手,抱怨道︰「二每天都要睡這麼久。」
姜姨娘斜睨了眼春杏,正要斥責,只見小丫頭綠蕊疾步出來,歉然道︰「叫姨娘久等了,快請進來,方才被噩夢魘住了,可把奴婢們嚇壞了。」
姜姨娘一听,心中微微一動,隨綠蕊往內室去。
打起厚實的簾子,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很快融化了姜姨娘鬢邊的落雪。
解下斗篷,姜姨娘才發覺地上躺著一灘溫水,下人們垂首靜立,屏氣凝神。鋪陳得錦繡舒適的熱炕上,坐著一個模樣秀麗的小姑娘,上穿百蝶穿花雲錦小襖,下系鵝黃色絲綢褲子。唇紅齒白,雙腮柔女敕,白皙的小手緊握成拳,黑亮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打著轉兒。
姜姨娘不敢出聲,向女乃娘蘇媽媽投去詢問的眼神。
蘇媽媽搖一。
毓珠絲毫意周遭的一切,她突然放松了身體,長長地舒了一氣。
她是真的重生了。
兩天兩夜了,她始終以為在做夢,可那溫熱的手巾,淡淡的燻香,以及女乃娘的掌心,卻是真真切切地告訴著她,這世間確有怪力亂神之事,將慘死在利箭下的她帶回了少時。
毓珠鼻尖兒一酸,眼眶已然泛紅,豆大的淚珠一滴滴滑落。
心潮翻涌,情緒萬千。
可她這一哭,著實嚇到了身邊的人,姜姨娘看了眼蘇媽媽,試著伸手去拉毓珠,柔聲喚道︰「毓姐兒——」
話音,只見毓珠倏然轉首,含淚美眸迸射出一股森森寒意,與那檐下閃著寒光的冰錐有過之而無不及,駭得姜氏連退三步,如同遇見了鬼神。
這孩子,別是撞邪了。
姜姨娘臉色尷尬,夾著一絲驚恐,手足無措地望了望蘇媽媽。
毓珠卻已恢復常態,淡淡地道了句︰「哦,姨娘來了。」
姜姨娘「噯」一聲,「丫頭們說你做了噩夢,現在可緩過來了?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毓珠敷衍地應道︰「我沒事。」
她心頭早已掀起狂風駭浪,仔細回憶著生前的一點一滴,力求理清一個完整的脈絡出來。
她是有些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和父親盧景翰,究竟是從何時起,就被擱在了砧板上。
她不信三叔是臨時起意,臨時起意的人下手不可能那般利落、干脆、狠毒。
和她記憶中浪蕩頑劣的三叔截然不同。
知人知面不知心,短暫的前世,她也算明白了一個道理。
「姑娘怎麼頻頻皺眉,哪里不舒服,可要說出來。」
蘇媽媽輕撫她的額頭,袖中透出來一縷熟悉的香氣,一下子就沖進了毓珠心里。
她不敢想象,當夜她死後,女乃娘和那些丫鬟們……
從那以後,她對徐氏便沒好臉色,仗著嫡長女的身份,處處挑徐氏的刺。而徐氏第一胎小產後,嚴重折損了身子,徹底成了病西施,一日比一日消瘦。
更別提還懷得上孩子了。
現在回想起這些往事,毓珠只覺滋味百般,有些堵得慌。
親者痛仇者快,她以前是有多傻多糊涂。
父親膝下無子,繼母久臥病榻,這正是心懷不軌的叔叔嬸嬸們樂意見到的。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盧家現在雖無爵位,卻是大姓範陽盧氏的一脈嫡枝,祖上也是才俊輩出,累世公卿,聲望顯赫。本朝開國之初,盧家家主盧達憑借赫赫戰功,位列開國十二功勛之一,受封鎮寧侯,烜赫一時。
然而,到了毓珠祖父盧裕這一代,因盧裕脾氣暴烈,折辱言官,而被當時倡文偃武的英宗皇帝削去爵位。
直至父親于「西京之變」中立下大功,今上當眾表示要恢復盧家的爵位,不久四叔盧景澤又榮登甲科,為盧家再添榮光,盧家復爵是遲早的事。
父親是盧家嫡長子,由祖父元配張氏所出,按照宗法制,父親是最具資格的爵位繼承人。
她從過叔叔們會覬覦父親的爵位。
父親決計也沒想到。
生死之際,被三叔搶走戰馬的父親,正浴血奮戰的父親,那一瞬間該是多麼的震驚、絕望和悲痛!
李培當夜話完,她大概也能猜到一部分。
齊王趙礽是統帥,除了他無人有能力模糊事實、給父親捏造罪名。
三叔盧景洪是知道內情的,並與趙礽之間存在利益勾結。
雖不知趙礽為何要陷害父親,但可以確定三叔為了承爵做了幫凶。
的確,父親當時尚無子嗣。
但並不意味著以後不會有。
唯有父親不在了,爵位才能十拿九穩地落在三叔手中。
或將自個的兒子過繼到大房襲爵;或買通盧氏宗族的長老,修改族譜,直接抹去祖父元配張氏的存在。
搶了父親的生路還嫌不夠,又與趙礽同流合污抹黑父親的名譽。
既能得到鎮寧侯的爵位,還取代父親成了趙礽的座上之賓,從此攀上齊王飛黃騰達。
毓珠如何也無法想象,當年總愛給她買鳥雀的三叔,竟然會如此狠毒、包藏禍心這麼多年。
長久以來,盧家幾房和樂融融,兄弟間你幫我我幫你,幾乎沒有紅過臉。
現今思來,一切表面的和諧,不過是因為利益沖突不夠大罷了。
抑或是,戲演的太逼真?
「姑娘,姑娘……」
听見蘇媽媽叫她,毓珠這才回過神,轉身瞟了眼姜姨娘,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正房那邊為何沒動靜?」
前世徐氏也是這時候懷的孕,但沒過多久便小產了,之後再也沒有懷上過。
姜姨娘面露嘲諷,回話道︰「听說已經一個月了,太太真是個有福的,進門一年便有喜了,想當初姐姐進門三年才……」她覷一眼毓珠的臉色,又道︰「毓姐兒,也不知她這胎是男是女,要是個兒子,今後你父親的心思就全撲在她母子二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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