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韜默了一瞬。
二這是擺明了要問個清楚啊。
「太太病逝後,舅老爺進京吊唁,舅老爺憐二沒了親娘,來日新太太進門二肯定會受委屈,就和大老爺提出要帶二回太原,由王家撫養到十二歲再送回盧家。大老爺不同意,說二是他的掌上明珠,斷然沒有送到王家的道理。舅老爺見說不動大老爺,就想請我們這些太太帶來的人幫忙,多在二面前說一些太原王家的好。我覺得這樣有些不妥,大老爺疼愛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二是正經的嫡出,被送來送去的,反而對二不利。後來舅老爺見我們態度堅決,也就作罷,自個回太原去了。」
說到此處,秦氏面色郁郁,接過了話︰「可誰曾想,當時還不受事的高榮竟跟大老爺說,我們收了舅老爺的好處,多次慫恿二去太原。老大爺信以為真,將我們嚴厲斥責了一頓,後來二也就知道了,大老爺放心不下,就不讓我們在府里做事了。」
一听此言,毓珠只覺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即回府質問高榮。
秦氏雖說的含蓄,她卻明白得很,那年前任管事葉海回鄉榮養,高榮必是擔心父親會把管事之位給王韜,遂背後進讒言、誣陷王韜夫婦。
高榮夫妻倆可真是一對極品。
毓珠摩挲著茶盞,冷聲道︰「高榮也該風光夠了。」
王韜心下一凜。
他只覺眼前的二和以往大有不同。
打二出生起,老爺和太太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飛了,恨不得將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二。從小泡在蜜罐中的二,既驕縱又嬌氣,就像被精心呵護的玫瑰,嬌艷多姿,趾高氣揚,可一遇風雨,卻禁不住吹打。
但此時此刻,二就端坐在那兒,手捧一杯清茶。雙眸燦爛如星辰,黑玉一樣的瞳仁泛著光彩。面色堅毅沉穩,身姿挺拔精神,似凌霜而開的,妍麗而不失韌勁兒。
再想到二剛剛,竟知道借勢攆走紀能,真是有勇有謀,膽識和智慧兼而有之。
尋常的小娘子,遇到那樣的情景,早已哭著躲起來了吧。
思及此,王韜愈發肯定,二在府里必是受了什麼委屈。
只有委屈挫折,才能促使一個人急速成長。
「我隨二回府,不管給我安排什麼差事,我都毫無怨言。」王韜倏然起身,向毓珠作揖一禮。
毓珠心下大慰,眼圈漸紅。
王毅見狀,眸子晶晶一亮,難掩欣喜。
「二,天色不早了,該回府了。」門外響起範嬤嬤的聲音。
毓珠飛快地抹了抹眼角,盡量壓抑著激動,「那我先回去了,你們等我的消息。」
王濤夫婦點點頭,送毓珠出門。
範嬤嬤見毓珠出來,先是暗暗打量了她幾眼,才笑道︰「我剛記起來,王掌櫃夫妻二人適太太的陪房,難怪二見了有這麼多話要說。」
她眼中的探究之意顯而易見。
毓珠輕輕一笑,並話。
屆時,王韜夫婦回到府中,免不了會引來一頓猜疑,這會兒她也沒必要去掩飾。
「三妹妹呢?」到了一樓,卻不見瑩珠的身影。
範嬤嬤道︰「想必是已經上車了。」
話說完,她表情一僵,直愣愣地盯著對面的品仙樓。
眾人隨著她的視線望去。
「齊王殿下,您還記得我嗎?」嬌媚的嗓音,如黃鶯歌唱,婉轉動听。
金烏漸沉,華燈初上,品仙樓燈火輝煌,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入耳。晚風寒意沉沉,吹到男子柔和的面上,卻被賦予了溫度,宛如三月春風,磨掉了稜角,只剩如絲如綢的暖意。
青書再熟悉不過那眼神了。
看來,紀能活不長了。
……
泰和堂內,盧老太太雙眸微闔,半倚著猩紅色萬壽菊大迎枕。
盧三太太魏氏正安桌調椅,準備擺晚膳。
听見範嬤嬤說到瑩珠當街搭訕齊王時,魏氏動作一僵,回頭望向盧老太太。
盧老太太倏然睜眼,難以置信,「所言句句為真?」
範嬤嬤道︰「不敢欺瞞,老太太您若不信,請二過來問問便是。」
盧老太太怎會不信範嬤嬤。
她只是不信最疼愛的孫女行事竟這般孟浪。
「老三媳婦,你都听見了嗎?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好閨秀!」盧老太太猛然對上魏氏的目光。
魏氏漲紅了臉,緊走幾步,撲跪在腳踏上,「老太太,瑩姐兒還小,您可能不知,傳聞齊王爺容貌絕色,見過的無不沉迷。就在前幾日,齊王去承恩侯府吃茶,承恩侯府的一個還故意落水,想吸引齊王的注意——」
「你老是舉這些不入流的為瑩姐兒開月兌!承恩侯府是什麼人家,我們是什麼人家!你就把眼楮放家里,瞧瞧宜姐兒、毓姐兒,瞧瞧惠姐兒,哪個不是持重端莊?今個要不是毓姐兒,我看瑩姐兒只怕都要忘記回家了!」
盧老太太氣得無語,「自個兒行為不端,還怪人家齊王長得太好?」
魏氏見婆婆句句都向著毓珠,心里十分不痛快,又想到下午得的消息,頓時理直氣壯地反駁道︰「老太太口口聲聲夸毓姐兒持重,您是沒見著她今日在鋪子里的厲害樣子,只怕現在人人都在說我們盧家姑娘潑辣彪悍,以後哪個還敢娶回家?」
盧老太太皺眉望向範嬤嬤,「這是怎麼回事?鋪子里發生什麼事了?」
範嬤嬤瞟了眼魏氏,心想三太太倒是耳目眾多,更是擅長轉移焦點。
難怪三被她給教歪了。
範嬤嬤如實將下午的事稟報給了盧老太太。
魏氏在一旁煽風點火,「媳婦听說,那鬧事的自稱尸里的紀公公,可咱們毓姐兒非不信,還把人押到了五城兵馬司,老太太您想想,萬一那鬧事的真是紀公公,被毓姐兒這麼一折騰,不是給咱家找事嗎?」
見盧老太太一時,她深深嘆氣道︰「我們瑩姐兒只是不懂事,分寸還是有的,至少不會惹麻煩,毓姐兒呢,性子這麼強,只怕遲早要給家里惹禍喲。」
範嬤嬤不咸不淡地道︰「二做的不妥,那三躲在一旁看熱鬧就對了嗎?要是哪天有人到府里鬧事,老奴倒是希望們都能像二一樣不懼不怕呢。」
魏氏怒目橫向範嬤嬤。
到底瑩珠和毓珠哪個才是老太太的親孫女!
盧老太太雖怪毓珠,但心里終究不踏實,「幾個爺也該回府了,快去知會他們一聲,再到外頭打听打听,紀公公今日可有出宮。」
魏氏見盧老太太神情緊張,嘴角暗暗浮起一絲竊笑。
得罪了紀公公,大伯有的煩惱了。
到時候,再叫老爺向紀公公示好,不就是幾件珠寶古玩,紀公公喜歡,他們三房絕不會吝嗇。
毓珠那丫頭,就是不識時務,過于看重錢財。
心里放不下榮華富貴,以後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然而,魏氏的盤算最終落空了。
晚膳後不久,傳來紀能紀公公不慎跌進糞坑溺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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