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妃從油紙傘下走出來,踏上台階,「蘭妃妹妹,這雨聲恐怕不會那麼快停歇了,今天品茶听琴,時機正好。」蘭妃在鋪著流蘇錦墊的圓凳上坐下,目光掃過周圍,臉色閃過不悅,「月如那丫頭怎麼還沒來?」
「月如昨天身體就不太好,今天能來也是感激蘭妃妹妹你對她的照顧。」月妃目光掃向小花園入口處,看到提著裙子匆匆而來的月如,嘆了口氣。
「哦,病了?」蘭妃慵懶的拿起圓幾上一塊點心,放入口中慢慢嚼著。
「妹妹這幾天深居簡出竟然不知?月如被卿兮藍打了,作為月如的姐姐真是心疼不已,可也只能冷眼旁觀看著,听之任之。」月妃一臉傷感,語氣暗淡下來。
「你今天邀請本宮到這兒來听雨,恐怕不只是听雨吧?」蘭妃撩起眼簾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弄。
「還請妹妹冷眼旁觀不要插手,算是姐姐求你了。」月妃突然起身,深深施禮。
「如果皇上問起呢?你要知道,你動了她,皇上不會不聞不問,梅妃也不會善罷甘休,你如何交代?」蘭妃不動聲色,拿起錦帕擦拭掉唇角的點心屑。
卿兮藍和梅妃交好,又和她有過過節,如果能一舉除掉,對于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這個本宮早有準備,不會牽扯到妹妹的。」月妃保證。
「好了,那丫頭來了,我靠在軟榻上小憩一會兒,你自便。」蘭妃懶懶的站起,月兌掉繡鞋靠在了貴妃椅上。
月如走進,抬頭匆忙看了月妃一眼,轉臉到了蘭妃面前,「月如見過娘娘,給娘娘問安。」
蘭妃眯著眼楮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月如尷尬,抓了抓裙子,回頭偷偷看了月妃一眼。
「起來吧,蘭妃娘娘累了,你坐吧,彈些柔軟的曲子,別驚擾了蘭妃。」月妃說著,回頭向著曹默然使了個眼色。
曹默然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了亭子口,眼角掃過端著茶具走進來的卿兮藍
,低頭靠在門上。
卿兮藍走進來,目光快速掠過涼亭內的情景,把茶具放在一旁過來見禮。
「蘭妃娘娘,藍藍來了,您喜歡喝什麼茶?」她站在軟榻旁,見蘭妃眯著眼楮,輕聲問道。
「本宮困了,想要眯一會兒都不得空,藍藍,這茶本宮暫且擱置在你那兒。」蘭妃不耐的動了動胳膊,吩咐道。
「是,月妃娘娘和月小姐呢?可有喜歡的口味?」得到命令,卿兮藍轉身,恭謹問道。禮多人不怪,今日她必須做到滴水不漏,不落下任何把柄。
「你覺得今日適合泡什麼本宮就喝什麼,伺候皇上喝茶的時候難道也這麼不厭其煩的問嗎?你不累,本宮已經累了。」月妃涼涼的說了一句,責怪的意思很明顯。
「是,藍藍謹記娘娘教誨。」卿兮藍低頭,退到一旁的茶幾旁,開始燒水沏茶。
月如怨毒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手指輕輕拂過琴弦,一串樂音流瀉出來。
卿兮藍心頭跳了一下,《翠竹疏影》這首曲子她認得,疏影,疏影,疏影閣。有關系嗎?
音樂淡淡,緩慢流淌,面前的水咕咕冒著熱氣,白色的蒸汽逐漸繚繞而起。她拿下茶壺,捻起幾片茉莉花,想了想,把從自家荷塘中采摘的荷花蕊放了一些在茶壺中。
片刻之後,她把兩個粉彩的茶碗放開,清洗,沏茶,一些列的動作有條不紊,嫻熟穩重。
月妃盯著她的背影,回頭看了曹默然一眼。
曹默然走過來,低低叫了一聲,「呀,護國公主,您的衣裙濕了啊,地上滴了一大片的水漬呢。茶沏上了,得冷一冷,公主請去門口擰一擰身上的水吧。」
卿兮藍低頭,見地面上濕了一片,猶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茶碗,只得走到了門口。
門口,小雨撐著傘沒敢回去,見主子出來,趕緊過來,「公主,奴婢來。」
蹲子,挽起製起裙擺用力擰著,看到她那雙鞋已完全濕了,說道,「公主,您先回涼亭等著,奴婢給您拿雙鞋來。」
看了看裙擺,重新回來,桌子上的兩個茶碗只剩下一個了!
「公主,月妃娘娘的茶,奴婢已經端過來的。」曹默然在另一個門口說道。
「多謝。」她端起面前的茶碗走向正在彈琴的月如。
玉敏站在月如身後伺候著,見狀,趕緊過來接過茶碗,臉色柔和,「多謝公主的茶。」
雙手空了,卿兮藍退回到茶幾旁,謙遜說道,「眾口難調,如果娘娘和月小姐有不可口之處,可告知藍藍,藍藍重新泡。」
「啪。」月妃手中的茶碗驟然落下,一口茶水「噗」的一聲噴出來,飛濺到了她的腳下。
她一驚,心頭驟然一縮。
「這是什麼茶?怎麼這麼難喝?」月妃冷厲的聲音驟然間響起,怒氣迅速彌漫在整個涼亭內。
「月妃娘娘,對不起,您不喜歡這茶,我馬上重新再泡。」卿兮藍趕緊低頭認錯,彎腰去撿地上的粉彩細瓷碎片。
「你想糊弄本宮?你以為本宮沒有喝過茶還是沒有見過茶葉?幾片茉莉花茶和梅花就打發了本宮,這又苦又澀的茶是給本宮喝的嗎?掌嘴。」月妃氣焰高漲,捂著被燙了的唇,怒氣沖沖的斥責道。
「娘娘息怒,是藍藍的錯,藍藍考慮不周,還請娘娘贖罪!」卿兮藍噗通一聲跪下,叩頭求饒。莫須有的罪名,自古以來就層出不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種茶皇上曾經喝過,沒什麼不妥,怎麼到了月妃口中就又苦又澀了?可此時她不能爭辯,稍一辯解就成了忤逆。
「你還想給本宮泡茶,想要謀害本宮嗎?琪琪,掌嘴!」月妃驟然抬腳,繡花鞋用力踩在了地上捏著瓷片的手上,「小小的丫頭,心思深重,見本宮不受皇上重視,就不看在眼里藐視本宮,該罰!」
捏著瓷片的手驟然往下一頓,卿兮藍頓覺整個手掌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尖利的刺直入肌膚,抵上了骨骼,血頓時從月妃的鞋底下流溢出來,緩緩的猶如蚯蚓一樣彌漫開。
曹默然走過來,低低說了一句,「對不住了,護國公主。」話落,揚手,一個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疼,緊緊抓住了她,臉上的疼,手上的疼,骨髓的疼,迅速漫上四肢百骸,她咬著牙隱忍著!
「啪,啪……」一連串的耳光甩在她的臉上,清脆的聲響震動在整個涼亭內,劃破了悠揚的琴聲,被風雨聲淹沒。
月妃的腳還未離開,鮮紅的血猶如紅珊瑚攀爬著流動著,涼亭內,壓抑著令人窒息的空氣!
卿兮藍瞪著眼楮注視著前方,任憑那一個個耳光甩在臉上,承受著,她知道,這一天終究是要來的。
「好了,吵不吵?」蘭妃被驚醒,不耐的呵斥了一聲。
曹默然的動作戛然而止,看了月妃一眼。
「哼,該死的丫頭,竟然打擾蘭妃小憩,罪不可恕,跪到台階下去!」月妃抬腳離開了她,厲聲吩咐道。
「娘娘,我……」卿兮藍顫抖著拿起已經完全麻木的手,想要辯解,可話還是咽了下去,另一只手按著地面爬起來,躬身退出了涼亭,走下台階。
風,更加狂肆,掀起她早已被打濕的裙擺,飛揚在台階上。
雨,撲打著她的臉,打落在她額頭上的碎發上,很快成為沾濕的一片。冰涼的雨,灑在火辣辣的臉上,灼燒的疼痛讓她止不住皺了皺眉頭。
她緩緩轉身,面對著涼亭跪了下來。手心處。兩片瓷片深深的刺入,稍稍一動,割裂心扉的疼痛傳來。
疼,真的很疼!
這疼猶如揉碎了骨骼,勾起以前無數的疼痛記憶,一片片如撕碎了的棉絮,飛速的運轉在她的身體里,小臂上那一處梨花殤也疼了起來,往日的記憶如海水漲潮般迅速擴展著,一層層折磨著她。
冰涼的雨水,瓷片的尖利,膝蓋陷入泥水的冰寒,她忍得了!
如果月妃和月如對她的芥蒂能用這些來緩解,她滿足了。這種疼痛已經好久沒有再次襲擊她,她似乎已經忘記。
該記得,記得,永久記得!
她不住的喃喃低語著,「卿兮藍,這些疼無處不在,而你竟然還在猶豫,猶豫著沉入纏綿幸福的愛情。你好蠢,你真的好蠢!這些,是你該經歷的!」
斜斜飛濺的雨絲,很快打濕了她的衣服,輕紗緊緊貼在身上,冰冷徹骨。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這個哆嗦猶如帶著傳染能源的瘧疾,她整個身體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
涼亭內,琴聲驟然停了下來。
月如抬頭看了一眼跪在台階下的人,唇角勾起一抹狠辣的笑,她接過玉敏手中的茶,起身從幾案後走出來,「娘娘,真的那麼難喝嗎?我嘗嘗。」
說完,走到了門口,站在了台階上,拿開茶碗,目光再次看了一眼卿兮藍,淺淺啜了一口。
「護國公主,你也有今天?」她冷冷一笑,低頭注視著面前的茶,繼而一飲而盡。
手驟然揚起,手中的茶碗迅速的向著台階墜落下去。一聲碎裂,粉彩的細片從台階上滾落下去,落在了她眼前。
「這些茶,的確不錯,只是……哼!」月如的眼角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轉身回到了涼亭內。
那笑什麼意思?她們還想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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