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預料到自己的死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但她不怕,也不在意。這一場偷生本來就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在行刑台上化劫化灰,只要陸離不後悔,不恨她,不視她為陌路……
念雪閉上眼楮依在趙嬤嬤胸前,輕聲道,「女乃女乃別難過了,小雪不怕冷也不怕死,我們回家去吧,舅舅舅媽會著急的。」
老醫生驚得差點咬了舌頭,一個只有兩歲的小女孩說她不怕死,她真的……知道死是什麼嗎?可是她說這話時微闔雙眼的淡漠表情,就像是真的經歷過生死似的。望著那個牽著老太太的手漸漸遠去的小小背影,老醫生捋須感嘆,「古怪,古怪得很!」
念雪是個招人疼愛的孩子,趙家夫婦起初只是看在姑母面上,幫忙照料她,可這個女孩也太乖巧可愛了,一雙晶瑩明澈的眼楮總帶著怯怯軟軟的神情,讓人一見就不由心生憐愛,甚至會覺得如果對她不好就是罪過。趙家夫婦雖然只是她名義上的舅舅舅媽,但不知不覺得就把她當做了親生女兒。向來勤儉持家的拴柱媳婦在听了老醫生對念雪身體的斷言之後,嘆了口氣道,「這麼好的女圭女圭,怎麼命就這麼苦呢!姑媽,您也別急,明天就讓拴柱到鎮上的藥鋪里去買兩根人參,有錢人家的小姐不是都喝參湯的嘛,咱家小雪咋就不能喝,連續喝上幾年的參湯,沒準就好了呢。」
古榆村里有十幾個和念雪年紀相差不多的小孩,她不缺玩伴,也和她們玩得很融洽,什麼丟沙包、跳方格、過家家,都是她喜歡的游戲,她喜歡和那些小女孩一起蹦蹦跳跳,她們玩得開心,紅撲撲的小臉上笑容天真,她也一樣笑得天真,有時她想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沒有人把她當作異類,沒有人歧視她排擠她。如果她真的是趙念雪就好了,如果她不記得那些血色的前塵就好了。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記憶似乎從不由人做主,想記的未必記得住,該忘的一定忘不了。于是趙家人或古榆村的人,常常能看到一幅有點奇怪的景象,那個三歲的小女娃,仰著頭怔怔看天,如果沒人叫她,她就像入了定一樣一直看著。開始還有人為此好奇,也站她身邊抬頭看,發現沒啥值得看的,就是那一片藍藍的天,有時飄過幾朵雲,有時沒雲,**的陽光刺得眼楮疼。推她一下問念雪你看啥呢,她眨眨眼說就是看天呀,那人無奈了,在她頭上輕敲一記,笑嗔道,「你這小娃還學會作弄人了,看我不告訴你女乃女乃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說「李叔你是大好人,才不會去告狀呢。」
那人給戴了頂高帽,不由得意,咧了大嘴爽朗地笑,「你說話叔最愛听,明天叔上山砍柴,給你摘山果回來。」
那人走了,她再看看天也覺得無趣,天就在頭頂,抬眼可見,那上面的事和人,卻再與她無關。可有空時她還是忍不住抬頭,那一片湛藍高闊的所在,藏著別人看不到,惟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古榆村真是非常的荒僻,天上除了日月星雲,連一只飛過的鳥兒都沒有。可是那一天,念雪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那像是一團雲,因為起初是白的,但是在沒有風的時候,雲飄過的速度不會這麼快,快得就像在飛。那團不知是飄是飛的雲從很遠處來,似乎一眨眼就到了頭頂,然後又是眨眼的光景,那團純白中突然展開一大片翡翠般的綠。念雪有點呆,愣愣地轉不過目光,眼看著那一片純白翠綠的……雲直向自己俯沖下來,她不叫,不跑,也沒腿軟跌倒,還是抬頭仰望著,似是期待那朵雲落下來覆蓋自己。
白綠相間的雲朵在離她頭頂僅有三、四尺的距離突然轉折,筆直向上飛起,迅速在她視線里縮小成一個小小白點,然後溶在了湛藍的天色中。只在她耳邊留下一句隱隱約約,似夢又似真的笑語,是女子清脆的聲音,「咦,好像是她,怎麼會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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