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慶賀西征大捷的夜宴,著一身紅色宮裝的天景讓滿座皆驚。盡管這紅色有些陳舊黯淡——畢竟是溯玉公主七歲時的衣服,在箱子里壓了八年。但穿在天景身上,和她端麗凝華的氣質相映,那陳舊的紅也艷烈起來,火光似的灼眼,卻並非紅色常顯的妖艷,而是皇室應有的雍容高貴。
滿座的王公貴冑們都失了神,而且半晌回不過神。他們起初得知錦陽帝要讓天景也出席慶功宴,都不由好笑。月復誹皇上您從鄉野小村揀了個丫頭回來,自己高興也就行了,還要帶出來顯擺,一個野丫頭見過什麼世面,萬一被這麼盛大的場面嚇著了,大哭起來,或者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皇上您的顏面尊嚴往哪里放?
這些人中,唯一沒有這樣想法的,就是謝午華。可他還是被天景震撼到了。這樣的女孩子真的是個路邊棄嬰,被一個普通老嫗揀了,在一個閉塞山村里長大的?這絕不可能。把皇上另外的五位公主叫出來和她比一比,沒一個能比得上她。不知為何,謝午華此時所想到的,竟是古榆村劉老伯曾經說過的話︰凡事‘太’則為異,‘異’則為妖……這個女孩子,不會真的是個妖吧?
這樣想了想,他自嘲一笑,舉杯一飲而盡,自罰一杯。自己這是怎麼了?戎馬半生,他只信四件事︰皇帝的聖旨案頭的兵符,胯下的馬掌中的槍。但自從見到這個女孩子,怎麼連鬼神妖物之類的無稽之談也能出現在自己的腦子里。真是的,自己為何會對一個小小女孩感到不安?這就像猛虎畏懼一只躥過身邊的兔子一樣可笑。
天景靜靜坐著,微微垂首,眼簾半斂,用最溫雅嫻靜,最符合公主身份的姿態靜坐。這場夜宴如此無聊是她早有預料的。基本不能吃東西,她一個小孩子更不能喝酒,倒有無數的目光或明或暗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她靜心凝神,雖不抬頭,也能清晰感受到有三道目光格外不同。第一當然是謝午華鷹鷙般犀利的審視,這目光讓她特別的不舒服,甚至有點心慌。第二個人的目光來自父皇身邊的那個女子,那是宜妃謝青華,既然她哥哥此番西征立了大功坐在群臣首席,她自然是盛妝華服地依在皇帝身邊。可她的眼神時不時投向天景,一時驚艷,一時迷惑,一時又是厭惡陰冷。
第三個總是看向她的人是宜妃身旁的男孩,天景抿了抿唇,她有點想笑。看到陳玄明第一眼,她就明白了太子所說的「單是他那張臉就犯了父皇的忌諱」是什麼意思。這個男孩子丁點兒也不像父母,倒和他的舅舅一模一樣,只是一張黑臉大,一張黑臉小的區別。他看著天景,呆呆的不知收斂,被他母親暗拍一掌會暫時轉開眼,不過一會兒又會盯回來。倒是心無城府得很。
慶功宴後,一切人等各歸各位,謝午華于第三日引兵離京,錦陽帝棄了車仗,騎馬送至十里長亭,與謝午華執手話別,君臣情深甚是感人。而回來後他在明華苑喝茶,天景從他臉上看出和自己一樣的輕松釋然。不禁有些同情這位父皇,在他內心深處,一定恨不得立刻削了謝午華的兵權,讓他卸甲歸田才好。兵權,握在別人手里永遠是有風險的雙刃劍,只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才能真正讓帝王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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