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當宜妃和如嬪在御書房向他說出這個充滿了陰謀味道的猜想,他大怒,幾乎想要立刻就把這兩個惡毒的女人丟到冷宮里去,可如嬪幽幽的一句話冷卻了他的憤怒,讓他不由地信了幾分她們的猜測,如嬪說,「皇上,請問您為何那麼喜歡天景?」
他在凱旋回京的路上奇遇這個女孩兒,當她偎在他懷里,哭著說我痛我怕的時候,他的心都似被她的淚水泡化了。他收她為養女,帶她回宮,給她的寵愛縱容幾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有時自己想來也覺得奇怪,他從沒有如此疼愛過任何一個親生兒女,卻像是把全部的父愛都集中給了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女孩兒。
難道她們所言非虛?秋月明,他最信任的女人卻給他設了這樣一個荒唐可怕的局,他的長子,已經冊立了十一年的大淵儲君,是個不知從哪里弄來的野孩子;他從窮鄉僻壤帶回的孤女,竟是他的親生女兒!因為這份父女之情遲到了八年,所以他才會特別地疼愛天景。
明華苑里的三個人原本是他的至親,現在卻變成了三根針,在心頭狠狠地扎,痛得他不知所措,如果是真的,這三根針要撥掉嗎?他真的忍心把他們「撥掉」嗎?
「皇上……」兩個女人從他的沉默里看到了希望,壯著膽子喚他一聲,提醒他該有所行動了。
他撐著額頭苦笑,聲音有些啞,「如果因為朕給天景的疼愛特別多證明她是朕的親生女兒,那朕其他的兒女,包括你們的玄明和溯玉,統統都不像朕親生的,你們說是不是?」
那二人啞然。的確,那幾個嫡親的皇嗣加在一起,從他這里得到的父愛,尚不及他給天景的一半。如果只以感情來論親疏,還真好像他只有一個親生女兒。兩個女人對望一眼,干笑,「皇上您這是說氣話,其他的皇嗣當然都是您的親骨肉,只是你整日忙于政務,沒有時間多疼他們一些罷了。」
「呵,你們倒會說話。也罷,朕就隨你們去問問月明,讓她給朕一個解釋!」
被派去帶回太子和天景的人已經走了,是一個內侍和四個御林軍。讓御林軍一起去是宜妃的意思,但錦陽帝沒有異議。等待的時間,房里靜的不像是有人在。三個能湊成一台戲的女人能如此安靜,是因為錦陽帝的緘默,他臉色如常,微闔了眼仿佛入定。這三個已經跟他多年的女人,自然知道他心里越憤怒沉重,臉色越平靜淡然的城府,自然也都噤若寒蟬。
秋月明咬緊牙關保持鎮靜。垂了眼不去看那邊二人恨恨的目光,心下飛快計算自己手中的籌碼,如何能贏這場致命豪賭。眼下的情形雖危急,她也並不如何害怕,天景剛回宮不久,她就派人去過古榆村,知道趙嬤嬤已經走了。她們找不到趙嬤嬤,就拿不出什麼無可辯駁的鐵證。只要自己能保住靜思不被送進內廷動刑,就勝了一半。
而另一半勝算,就是錦陽帝對明華苑,對自己和對兩個孩子的感情。帝王之愛有限得很,錦陽帝也不例外,但這麼多年來,自己從他那里得到的,卻是這有限之愛的大部分。她知道,在皇上心里,明華苑是他的家,她是他的妻,那一雙兒女是他的心頭至寶。她篤定,他心里是信她的,只要她別亂了方寸露了破綻就不會輸,一定不會輸。
天景剛走出南書房,看到那四個一身戎裝的御林軍就覺得不對,轉頭在太子的眼里看到相同的疑惑,後來清和追上來,內侍卻攔著不讓她和他們說話就更是不妙了。等回到明華苑,看到父皇和母親都在,還有兩個不想看到的女人也在,幾個人的臉色都很陰沉。天景眼珠一轉,就把現在的情形看了個清楚,也大概猜到了是為什麼,看來這就是師傅說的好戲了,可是師傅啊,你就不能提前預告一下劇情嘛,如今大幕拉開直接推我上場,這戲該怎麼演?演不好的話小命不保,師傅你可就沒徒弟了呀!
她一邊埋怨著那個不靠譜的師傅,一邊上前給父皇請安,這幾年來她在這位父皇面前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慣了,根本沒認真請過幾次安。但今天可得講規矩。
認真看著面前的兩個孩子,一個是自己最費心血的長子,一個是自己最為心疼的女兒,錦陽帝終究狠不下心對他們疾言厲色,放柔了聲音道,「起來吧。」
這一句溫言又讓秋月明寬心不少,她微笑著伸開手招呼兩個孩子,一邊一個攬他們在身邊,然後挑釁地看了宜妃一眼。宜妃雖不知三角形是最穩固形態這個道理,但母子三人的親密相偎還是讓她嫉妒得心底酸楚,她的玄明,從來就不肯這麼乖地依在她身邊,從來就不懂她的苦心。
正想著玄明,很快玄明就來了,狠狠地拆了她的台就揚長而去,還有淑妃母女竟然也敢來添亂,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地站在了秋月明一邊。宜妃咬著牙暗暗冷笑,等她了結了秋月明,定然要讓這一對母女落得比以前更慘的下場,而且永遠不可能再翻身。
「天景!」極靜的片刻後,錦陽帝開了口,居然開門見山,手向宜妃她們一指道,「這兩位娘娘說你是朕的親生女兒,你是嗎?」
此言一出,就連宜妃和如嬪都暗暗皺眉,想皇上氣糊涂了不成?這種事怎麼能這麼直接地問孩子,她那時才是個嬰兒,怎麼知道自己是誰?
天景卻習以為常。這幾年來父皇早已接受了她遠超成人的智慧和見識,和她說話,尤其是說起大事時,從不用那種哄孩子的委婉語氣,而就是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她的意見和看法。也許在他的潛意識里,覺得她一定知道自己的來歷。事實上她的確知道,可現在她必須裝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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