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後,行程差不多過半,天景也差不多忘了自己是個公主,真正進入了侍衛的角色。侍衛們起初都盡量和她保持距離,後來發現這個爽快利落的女孩子實在太特別了,她沒有一點皇族貴戚女子必有的嬌矜和高傲,而且騎術極好,膽子奇大,似乎從不知害怕為何物。
有次,隊伍在一大片林子里穿過,林子深處突然躥出了一頭帶著傷的狼,受傷的猛獸是攻擊力最強的,而且不偏不倚正撲在了天景的馬前。
玄明和兩個反應快的侍衛一起搶上救援,可天景的馬已經受驚,揚起前蹄嘶叫,而那只狼則弓起身體呲著牙,作好了攻擊的準備。
玄明甩了馬蹬飛身撲過來,打算接住意想中必然要落馬的妹妹,拼著自己受傷,也不能讓她有一點事兒。
可是那個丫頭並沒有被驚馬掀下來,她一掌拍在馬脖子上,喊了聲,「怕什麼,安靜!」
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驚惶不安的馬兒竟真的被她一掌拍得安靜鎮定,低著頭望著面前呲牙咧嘴的狼,就像看著一只狗。
更讓人驚訝的一幕緊接著出現了,天景制住了馬,就笑嘻嘻地和狼對視,那只本已渾身緊繃如上弦之箭的凶狼,在她的注視下居然放松了身體,伏在地上嗚嗚地低聲叫著,狼尾還搖了幾搖。
然後,天景轉頭對哥哥和看呆了的眾侍衛淡淡說了句,「走吧,別殺它,怪可憐的!」
沒有人提出異議,事實上大家的思維還在驚愕中沒有醒轉,隊伍靜靜地穿林而過。他們走出了很遠,那只狼還伏地不起,身體簌籟顫栗,讓它發抖的不是傷痛,而是恐懼。這個看起來很好吃的小孩子不但有讓它神志迷亂的眼神,而且,從她的身上,它嗅到了千年大妖的氣息!
侍衛們當然不敢來問公主,能滿足好奇心的只有玄明,可他得到的回答是︰「因為我太可愛了嘛,所以馬兒听我的話,狼也不忍心吃我。」
「是……這樣嗎?」玄明望著她眉眼彎彎的笑臉,可愛是絕對的,但是,馬和狼知道什麼是可愛嗎?
真相當然不是她這種自戀的胡扯。如果她不會馭獸術,受驚的馬肯定把她甩下來,運氣好的話她能被玄明接住,運氣不好就得摔得很慘。如果她不會瞳術加之身上沾染了翊雪的氣息,那只狼是很喜歡她這塊美味點心的。總之,如果她是個平凡的姑娘,就是在現有的基礎上可愛十倍,也違拗不了馬的驚恐和狼的嗜血。
隊伍繼續前進,天景快樂無羈的生活也繼續。慶幸的是,這樣的長途跋涉之下,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趙太醫的藥真有奇效,冰璃霧居然一次都沒發作過。于是她每天精力充沛心情愉快,把不愉快的心情丟給玄明和趙太醫。
又是一天過去,夜幕落下,篝火燃起。累了一天的侍衛們照例圍著篝火喝酒吹牛烤東西吃,這其中當然少不了那個假侍衛。
玄明在帳篷里坐臥不安,一個勁兒地咬牙嘆息,積蓄著教訓天景一頓的勇氣和語言。他本來很喜歡和那些豪爽漢子在一起喝酒說笑,但這次為了給天景作出皇室規矩的榜樣,免得她又找到「你都能怎麼樣我為什麼不能」的借口,他刻意地和侍衛們保持了距離,不賽馬,不喝酒,不說笑,作一個有譜有派的皇子。
可是,他這麼難受地做著榜樣,那個丫頭不知是裝沒看見還是視而不見,自顧自瘋得快活,現在每晚都參加篝火晚會,跟侍衛們大聲說笑,要是再不管她,估計再過兩天,她都敢喝酒劃拳了。
又構思了一會兒,他覺得差不多了,就出了帳篷來到篝火旁,喚了一聲,「天景,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哎,來了!」
好一會兒,天景才慢騰騰走過來,低著頭,兩只手一上一下地不停動著。
「你手上是什麼?」
「是烤地瓜啊,很甜的烤地瓜!呼,呼,好燙!你別急,等一下涼了我就給你吃。」
她走近了,就著帳篷門上懸的燈盞,玄明看清了天景一邊低著頭不停吹氣,一邊在兩只手里顛顛倒倒折騰著一只烤地瓜,猴子似的。他差點氣笑了,這丫頭,現在哪里還有半分公主的樣子!
雖然很生氣,玄明還是壓著火氣字斟句酌,「天景,出來之前,你都答應了我些什麼?要是父皇知道了你現在瘋野成這個樣子,非得治我個管束不嚴之罪,打我板子不可!」
「啊?不會的,父皇又沒有千里眼的神通,哪里能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回去後自然老老實實的。哥哥,我這輩子就有這麼一次機會好好玩玩,你就別管我了嘛!」
「胡說,你才多大年紀,就說什麼一輩子!你的一輩子長著呢,以後出來玩的機會多著呢,听話,別胡思亂想。」
玄明知道剛才做的許多準備算是泡湯,才第一句話他就讓天景牽著跑了題,從訓斥變成了安慰。但他實在沒法對她真的嚴厲,從小他就知道天景有一種極其古怪難治的先天病癥,因為這種病,她也許不會活得很長。這些天又從趙太醫那里了解得更加詳細,趙太醫的確醫術過硬,說出了三十歲左右這個相當準確的,天景生命的終結點。
他心里特別難受,但是無能為力。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和健康拿出一部分補貼給天景,讓她能好好活下去,可是趙太醫不是趙神仙,不會補命的法術。
看到玄明糾結難受的表情,天景明白他是誤會了,以為自己是在為不能活到七老八十而傷感。她笑了,「不是我的病。我是說作為公主,能出宮的機會太少了。父皇不是說等你十六歲就讓你到邊關去歷煉嗎?你一走,就沒人會帶我出來玩了。等再過幾年,我們就都長大了,那時候的日子,就更冷清更沒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