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很是奇怪,歸程途中天景乖得反常,整天縮在車廂里,每晚早早躲進帳篷。對賽馬打獵篝火晚會烤地瓜等等來時路上她無比熱衷的事物毫無興趣。他擔心她身體不適,她倒還是笑得一臉燦爛,「我好好的,哪里也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在收心,要是回程也一路瘋玩,回去後,父皇一眼就能看出我變成了個瘋丫頭,非得治你個管束不嚴之罪,打你板子不可。」
粗線條的老實人玄明因此感動到不行,殊不知妹妹如此安靜是因為她很累,這一路上,她所有的力氣都用來遺忘。
他們倆已經商量妥當,並給當時在場的侍衛也下了封口令。天景誤入玉寒山的這一段就當從沒發生過,反正天景也沒出什麼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五月二十那天,他們終于回到了闊別兩月有余的昀城,進入了那座已有些生疏感的皇宮。
錦陽帝總算又見到了寶貝女兒,自是有說不盡的歡喜欣慰,懸了兩個多月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在外來奔波了這麼多天,天景瘦了些,但精神還好,趙太醫也說她這一路上都沒有生過病,看來這丫頭還是挺經折騰的。若說有變化,就是在她的眉目之間多了一層極淡的郁色,想來是累了,想家了的緣故。
至于玄明無緣入山的結果,這倒是早有預料的。錦陽帝是明君亦是慈父,當然不會對他數落責備,反而著實褒獎了一番。天景在一旁看著,不禁又為賀雲陽惋惜,他那麼出類拔萃的人,怎麼就攤上了那樣一個昏庸莫名的父皇!他的命夠硬,但也太薄。但願日後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但願以後他都能好好的。
怎麼又想起他了,這一路上的努力遺忘都是白費力氣不成!天景搖搖頭,正好听到父皇的總結性講話,「既如此,你們就各自回去休息吧。家里人也都等急了。玄明,這兩個月來淑妃和清和可是天天都來問消息的;至于你天景,要作好半年內不能再出宮門的思想準備,你母親可是說了,你回來以後,可就要好好地給你立規矩了。」
「不是吧,立什麼規矩呀?父皇您會幫我說話的是吧,父皇……」
「先回去,至于幫不幫你說話,看你以後的表現了。」
回到明華苑,母女相見,自然是流不盡的淚,說不完的話。至于規矩,在天景撒嬌耍賴,甜言蜜語的強大攻勢下,也形同虛設了。
錯過了兩次上課時間的天景公主,在六月初一的夜里又見到了師傅。
這一對師徒,心里都有秘密,嘴上都在說謊,倒也說得很開心。翊雪望著徒弟平靜如常的臉,听她講著這一路上哪兒最好玩,哪兒的風景最漂亮,哪里盛產一種蘑菇,做湯超級美味。翊雪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卻在竊笑,「小樣兒,此行最精彩的部分怎麼不講?就用什麼蘑菇湯來敷衍為師。你就和姐姐裝吧,看你能裝多久。」
天景所有的秘密只有一個傾听者,就是絨絨。幾年的時間過去了,絨絨早已不再是可愛柔軟小雪團,它長成了一只又懶又饞又胖的大白貓,不過天景對它寵愛依舊,還是喜歡在無人時揉著它的耳朵對它絮絮叨叨,她把前生的一切都講給它听過,現在又把這一次奇幻之旅講給它听。絨絨知道她前世今生的所有故事和所有隱秘。知道陸離,最近也知道了賀雲陽。天景很放心,以此貓的懶惰和貪饞,絕對沒有修煉成精的可能性,她對它說過的所有話都只能裝在胖胖的貓肚子里,不用擔心會有泄密的風險。
天景又恢復了從前的正常生活,每天早起,先去南書房讀書,待父皇下了朝,如果有特別的政事或奏折,就會傳太子和她到御書房,問訊他們的意見和主張。
天景此生最驚心也最重要的轉折發生在一個半分預兆也沒有的夜晚。七月十八的夜晚燠熱沉悶,難以入眠,天景在帳子里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個時辰,還是睡不著。她突然想起了前幾日在鳴襄那里喝到的雲露茶,甚是清新爽口,鳴襄說那花是用紫薇花上的露水泡的,才有如此味道。反正也睡不著,不如自己也去弄些露水來,明天泡了茶給父皇嘗嘗。
天景一向是想到就做的實踐派,她立刻溜下床,胡亂套好衣服,頭發懶得再梳起,就披著好了。她到小廚房里取了一只碗,又拿了鳴襄送她的專門取露水用的一塊小玉板,再提上一只燈籠,就躡手躡腳閃出了她的房間。
御園里的紫薇花種在一塊比較偏的地方,今晚天陰沒有月色,唯一的光源就是她手中燈籠晃晃搖搖的微光。若換了其他任何一位公主肯定生了怯意,老老實實回去睡覺,可天景公主對「害怕」實在是欠缺敏感。
她來到了專種紫薇的花圃,把燈籠放在花圃前的石台上,卷了卷袖子,開始收集露水。收到那些蕊心里盈著夜露的花朵,用小玉板把露珠刮進碗里。
好大一會兒工夫,天景收集到的露水還不夠盛滿碗底,她站直身體抻了抻腰,突然猛地僵住了,因為,她感覺到,背後站著一個人。
天景畢竟不是尋常女子,她不驚不亂不回頭,緩緩吐了口氣,自語道,「這麼麻煩,不弄了,回去睡覺。」
身後有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她知道是那人在撥刀,可她仍不回頭,口中叨咕著,伸手拿起燈籠。
那人舉刀劈下,早有防備的她側身一躲,同時把燈籠狠狠甩在那人身上,撒腿就跑。
燈籠一倒,里面的蠟燭立刻燒穿了薄紗,火苗舌忝上了刺客的衣服。等刺客拍熄火頭追來時,天景已跑出了一段距離。
雖然佔了先機,可天景還是跑不過刺客的。很快,身後就響起刀鋒破風之聲,她向前一撲,險險地躲過這一刀,可身體也失去平衡,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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