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最為炙烈,尤其在這片毫無遮擋和綠意的戈壁上。盛夏的陽光變本加厲,空氣似乎都要燃燒起來。
玄明就是被這酷烈的陽光烤醒的,剛一醒來差點又痛暈過去。他咬緊牙關強撐著,不讓自己再失去知覺,他的生命已將枯竭,再一次的昏厥可能就是死亡。可他不能死,起碼不能死在這里。他一定要回家去,可是,家在哪個方向啊?
他不知用了多長時間才翻過身來,全身沒有一處不痛,撕扯般的痛火灼般的痛絞擰般的痛,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可是沒有血流出來,他的血,已幾乎流盡了。
玄明眼前一陣陣的昏黑,翻身已經耗盡了他僅剩的一點體力,他要如何才能回家?他不怕死,可是,如果他不回去……
「救……命……」
他努力地發聲求救,在這片除了他一個活物都看不見的荒漠上,也許,很快連他也不是活物了。
「救……命……」
他砂石般干裂的聲帶只能發出細微模糊的聲音,這樣的求救聲要是能有效,那真是奇跡,或者是見鬼。
但是,不知是奇跡還是見鬼,真的有一雙腳站在了他的身邊,然後,腳的主人蹲,玄明模模糊糊看到翠色羅裙和銀色長發,臉離他太遠了,看到的是太陽的光斑。可這絕對是個人,能救他的人。
「救……」
那人打斷他,女子的聲音模糊入耳,「你的傷太重了,沒法救了。」
玄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要有人能幫他帶話,保證她的安全就行了。他在身邊模索片刻,模到了他那把鋒刃參差的刀,用盡全部的意志力來交代遺言。
「我是大淵的皇子,陳玄明……這把刀你拿去,交給我,父皇……不,不能交給父皇,他,他不會,不會相信……你把這把刀,交給天景,公主,跟她說,提防,太……太子,求你,一定要跟她說……」
「好麻煩啊,一把破刀,一會兒交給誰,一會兒又不能交給誰。要不然我還是救你吧,然後你愛把刀給誰就給誰,少來麻煩我。」女子的手撫上玄明血跡斑斑的額頭,「你先睡一會兒。」
玄明的意識一下子就墜入黑沉之境。女子十指縴縴,在他雙手脈搏上撫過,口中嘆道,「剛才一下子都沒認出來,原來是我那徒兒的傻兄弟,嗯,看在你對我徒兒挺好,都快死了還惦記著她的份上,小命算是保住了。」
再一次醒來的玄明發現自己在一間屋子里,躺在一張床上,身上還蓋了薄被。他有點恍惚,似乎記得自己上次有記憶時,還是在那片酷熱的戈壁上,然後有個人來到自己身邊,記得她說得最後一句話是「你先睡一會兒。」
他睡了一會兒嗎?好像應該不止一會兒吧!
他活動了一體,還是很疼,但他的四肢都還在,也都還能動,翻身也沒有問題,看來傷已經不太嚴重了。他掙扎著坐起來,四下打量著這間屋子,非常簡單甚至是簡陋的布置,除了自己躺著的床,還有一張木桌和兩把木椅。其他的,就只剩下一扇門和四面牆了。
「有人嗎?有人在嗎?」他一邊叫著一邊掀開被子,然後心就涼了,他的左腿從膝蓋到腳踝都用夾板固定著,身上各處都纏著很厚的繃帶。這樣的傷勢,看來是沒辦法自由行動的。
他愣愣看著自己的腿,就听到那扇木門「吱」的一聲開了,有兩個聲音一起喊著,「你總算醒了。」
這是一對農人夫婦,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一臉的滄桑和慈祥。老頭子上來就把他按倒,又蓋上被子,埋怨道,「你這孩子,怎麼剛醒過來就亂動,趕緊好生躺著。可不是我嚇唬你,你的傷太重,不好好的養可能會落下殘疾的。我們這就給你熬粥去,你吃些東西繼續睡吧。」
听到老人說話,他長舒了一口氣,因為這是熟悉的鄉音,他現在,應該是在大淵的國土上。
他趕忙喚住準備去給他做飯的兩位老人,「請……等一等,你們先跟我說說話好嗎?我想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今天是幾月幾日,還有,我是怎麼到這里來的。」
兩位老人用眼神互問誰來說話,然後還是老頭子來回答玄明這一連串的問題。
「孩子啊,這里是大淵的曄州,我們這個村子叫落雨村。你是半個月前來到這里的,從到這里就一直昏睡著。是一個女子送你過來的。那女子很怪,年紀輕輕,頭發卻是全白的。她問我們願不願意照顧你,我和老伴都是吃齋拜佛的,當然願意了,那女子放下你就走了。過後我們才想起來,竟忘了問她你是哪里人?怎麼會傷成這樣?又該到什麼地方去聯系你的親人?真是老糊涂了。」
說完老頭子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提醒現在輪到他回答問題了。
玄明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怎麼說,敢不敢說。他現在已經清楚明了自己是被一個至親的人陷害了。可是他的身份,他的遭遇怎麼能告訴兩個百姓!告訴他們也于事無補,而且,如果他說出實情,誰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他現在一點自保的能力也沒有,想活著回去,只有提高警惕,小心應對,哪怕是這樣兩個面目慈祥可親的老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個人,何嘗沒有一張親切溫暖的假面。
「啊!」他捂著額頭痛苦申吟,「好痛!我記不起發生了什麼事,我的頭好痛,啊!」
「老頭子,你也真是,這孩子剛醒,就讓他勞神听你說這麼一大套話,」老婆婆埋怨著自己老頭兒,忙上來安慰這個可憐的少年,「孩子啊,想不起就先不想,安心把傷養好再說。你好好躺著,婆婆去給你熬粥。你有半個月什麼都沒吃了,要熱騰騰地喝碗小米粥才好。」
兩位老人出去了,玄明閉著眼楮卻了無睡意,其實他記得那天發生的每個細節,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滿耳的廝殺聲慘叫聲,滿眼的血光刀光。他不知道自己的刀砍中多少人,反正刀都裂鋒卷刃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被砍了多少刀,反正血都將流干了。
馬賊?呵,真當他傻嗎?他只是不善于玩陰謀詭計,但軍隊和草寇的區別,他只用一只眼楮也能分得清。五百人,清一色都是訓練有素的騎兵,應該是他暗訓的一支軍隊。那個人真是想讓他死啊,出動了五百人對付他這支只有四十八個御林軍的使節隊伍。
可是太子哥哥,我偏偏沒死,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沒死。等我再次站在你面前時,你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我?
有兩行淚滲出眼角,慢慢劃過。他想自己真是世上頭號大笨蛋,臨行時居然把天景托付給太子照看,他把一只小羊送到惡狼嘴邊,惡狼笑眯眯的應承,「你走吧,我會好好照看她的。」
然後他就安心地走了。他如今的下場,真是活該。
不過,天景好像也不是一只容易被吃掉的小羊。何況,還有父皇在呢。
天景,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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