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沒有能夠看到謝午華被押到東市斬首的一幕。錦陽帝給了他最後的驕傲和尊嚴,在天牢里賜下鴆酒三杯,免去了一代名將被鎖于囚車押赴刑場,一路上受盡百姓冷眼唾罵的淒慘結局。
大淵天恆二十七年九月十七,謝午華卒于獄中。錦陽帝令將其遺體葬入謝家祖墳。三天後,一直在御林軍的羈押之下惶惶度日的謝家,終于等來了最後的宣判︰
免去謝家鎮國公的封號暨封地,抄沒其全部家產,凡謝家本宗本族之人,無論男女老幼,一率充軍流放,五代之內不許回京。凡謝家本宗本族之人,有作奸犯科,罔顧王法者,一律罪加三等。凡謝家本族之男丁,三代之內不準參加文武科舉考試,亦不準參軍入伍。凡謝家本族之女子,三代之內不準嫁與秀才以上功名的讀書人、七品以上官員、家道殷實之商賈者為妻作妾,違者罪及夫家,有功名官位者革其功名官位,經商之人抄沒其全部家產。
凡見到這份宣判詔書的官員,嘴上不說,心中無不嘆息。皇上雖不殺謝家一個人,但這份判決卻逼得他家所有人在以後近百年里,夾著尾巴都難活。男不許有作為,女不許好婚嫁,犯了法還要罪加三等,全面杜絕了謝家有絲毫的翻身機會。
謝家曾是大淵的第一世家,除了坐龍廷的陳家,任哪個家族都不比他顯赫。可是謝家的樓太高了,一旦崩塌,人人粉身碎骨,難得幸免。
謝家歿,南宮起。大淵西南青州的南宮家,也是名聲赫赫的武將世家,只是一直被謝家壓著,沒有出頭的機會。年初在撤藩之戰中立下大功的大淵西路軍主帥南宮堂,就是南宮家這一任的家主南宮烈之次子。此番謝家一倒,南宮家被迅速提拔上位。錦陽帝急召南宮堂回京,擢升其為東路軍主帥,親賜帥印虎符,令其鎮守玉乾關。
其實名將和美人差不多,帝王的後宮中美人如雲,國土中名將也如雲。在帝王心中,誰也不是唯一,誰也不是不能被替換的,美人如此,名將也如此。
天景對謝家是何下場並不感興趣,從謝午華到宜妃謝青華,她對謝家人就沒好印象。錦陽帝對謝家的宣判詔書她當然也看到了,並沒覺得如何過分,只是感慨風水果然輪流轉,謝家人這一下轉到倒霉受苦的那邊去了。
說到風水她就想到玄明,想到玄明就是一陣陣的難過。從九月初四那天她把玄明從朝堂上趕回了允王府,玄明就真的再沒出來過。甚至父皇回宮他也未進宮參見,而父皇這十幾天來也從未提起過玄明,好像他從來沒有過這個兒子似的。天景覺得不祥,但也不敢主動跟父皇提起玄明。她也幾次去過允王府,開門的那位老僕都是同一句話,「我家王爺不見客!」
「我是客?玄明,你把我當成客嗎?你這個榆木腦袋大笨蛋,你跟我賭氣是吧?好,你不見我,你有本事一輩子別見我!」
玄明和她賭氣,她還有氣呢!于是允王府她再也不去,心想那個大笨蛋,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哪怕過幾天父皇再怎樣處罰他,我也不管!
十月初五,謝午華叛亂過去整整一個月了。今天又是大朝會。
今天,天景竟意外地在景璃殿里看到了幽居一個月的玄明,他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並沒有她想像中的蒼白憔悴,瘦骨支離,甚至是半死不活。只是比出事前更顯沉默而已。不過他以前就不愛說話,所以這點變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今天錦陽帝來得較晚,皇帝不在,就是百官自由說話時間。天景幾次特地和玄明身邊的某位官員說話,而且特地說話大聲了一些,然後這些表現統統不能讓玄明向她這邊瞧上一眼。他身處在這喧囂的大殿,卻沉默得如同置身荒野,和誰也沒有只言片語,她的聲音對他也沒有絲毫吸引。以前可不是這樣,以前,他無論在什麼場合什麼地方,只要听到有她的聲音,他都一定會找到她,在她身邊說幾句話。他嘴笨,向來不喜歡說話,也就跟她話多。可是現在,唉……
天景知道玄明對她有雙重怨氣,第一是氣她趕他離朝出宮,她不信任他。她說過就是全世界都不信他,她也信他。可是那一天,她是第一個不信他的。
第二就是她打敗了謝午華。盡管她是他最疼愛的妹妹,甚至他心里還藏著對她的情愫。但她打碎了他從小就敬若神明的偶像,從而使他的母家淪陷崩塌,他豈能不怨她!
姍姍來遲的錦陽帝總算出現了,不知為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間有幾分沉痛。
今天的大朝會實際上是對平叛有功者的頒獎大會。太子雖然只是在宮里坐了兩天,也被錦陽帝大為褒獎一番,然後把一樁美差派給了他。那就是代替自己去完成這次被叛軍臨時打亂了的原計劃,前往肅州和黔州犒賞西路軍。
凡是為這些平叛出了力的,人人有賞。對于那位真正出了大力,甚至是一劍定乾坤的人,自然更是重重有賞。當錦陽帝說出加封天景為護國公主時,群臣之中登時響起了一陣蜂鳴般的議論聲,但臣子們只是抒發一下驚訝和感慨,並未有一個人出列來提出反對意見。這是錦陽帝早就料想到的結果,這次對天景的加封,不會遭遇任何的阻力和異議。他的女兒,辦了一件讓滿朝文武心服口服的大事,護國公主,實至名歸。
天景伏身謝恩,表情淡定,語氣淡定。這倒不是她在裝淡定,而是真淡定。護國公主早就不是她向往的目標了。何況那個所言無不中的賀雲陽早就給她作過預告了。當然,這次他又說中了。
該獎賞的人都獎賞過了,錦陽帝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沉聲喚到,「陳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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