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謀反案在三個月後塵埃落定。但凡謀反案,必然是牽藤扯蔓,延禍甚廣的大案。沒有帝王喜歡有人謀反,尤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謀反。但太子既然已做了初一,錦陽帝就絕不會放棄做到十五的機會,于是,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把朝堂上所有追隨太子的人,打了一個包,裝進太子謀反案的籃子里。
這段時間里朝堂上人心惶惶,鐵桿追隨太子的人固然已是朝不保夕,從前和太子走得比較近,一心想鑽進太子.陣營的官員們,此時緊忙著要和太子撇清關系,還要不遺余力地洗白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印象,日子過得十分緊張辛苦。
而同時,幾乎所有的朝臣都已看清今後形勢,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大淵在錦陽帝之後將是女主臨朝的局面了。最重要是錦陽帝很願意扶女兒上位,他現在不留死角地清除太子的人,就是在為天景剪除上位路上的荊棘。
已經成為荊棘的只有自認倒霉,乖乖等著被剪除的命運臨頭;差點成為荊棘的也不好意思立刻就改投公主門下,況且這位天景公主不是一般的聰明精滑,模稜兩可的人她也不會收,還是先把自己洗白,再謀後路。而那些從來就離太子很遠的人,這下子可是迎來了仕途的轉機,他們一邊感慨著自己有眼光,沒有投向或準備投向太子,如今才得投向真正的明主。
清理太子的人,首當其沖被清理的,當然是太子妃吳湘秀的母家。朝堂上再沒有什麼關系比翁婿之間的關系更緊密了。此時三朝元老吳昀和已經辭世多年,更使錦陽帝處理吳家沒了顧忌。吳家在朝堂上的所有人,皆被罷官下獄,無一人可得幸免。太子妃本人被禁足于太子府中,不得擅出。
這樁太子謀反案中,看似天景是絕對的大贏家。可就連神機妙算的賀雲陽也沒想到,這樁案子使天景失去了很多自由,從那以後他們再想夜會銀月原,就是很奢侈很難得了。
原因是這樣的︰太子從東窗事發後就一直被禁閉于東宮嚴加看管,太子妃則被禁足于太子府中,這兩個人都是泥菩薩過河的危難處境,哪里還能顧忌到兒子?而秋月明這段日子也是失魂落魄,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怔忡發呆,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孫子。于是這個沒人管的小女圭女圭陳允,就責無旁貸地交予了天景全權負責。
于是,陳允就和照顧他的乳母侍女們一起,正式入住了明華苑天景所居的西跨院。直到此時天景才知道照顧一個小嬰兒有多麻煩多煎熬人。每一夜,這個女圭女圭都要醒好幾次,要吃女乃喝水換尿布,每次還都要天景抱,不然就哇哇大哭,沒完沒了。
于是,什麼昏睡符消聲符幻身符統統用不得了,于是銀月原對天景來說好遙遠好遙遠。于是賀雲陽悲催地發現,他被一個嬰兒打敗了。這個嬰兒不會武功沒有智謀,卻用吃女乃喝水加哇哇大哭的絕技打敗了神通廣大的賀雲陽。
于是,天景在寄思帕上悲憤地寫︰「賀雲陽我恨死你了,是你把我變成了大淵歷史上唯一一個還沒出嫁,卻先帶孩子的公主,我這是什麼命!」
賀雲陽苦笑著回,「我摯愛的女人永遠都不可能嫁給我,而且現在連面也不能見,因為她要給別人帶孩子,我這是什麼命!」
這兩個頂級的聰明人都在感嘆命不好!而尚在襁褓之中就遭逢如此變故,真正命不好的陳允,卻不覺得自己命不好,他甚至連什麼是命都還不知道呢。他每天吃飯睡足,還有天景姑姑抱,就會開心地咯咯笑。
可見無知者不僅無畏,無知者還很幸福。
三個月後,錦陽帝總算清算完了太子的人,太子謀反案終于了結。錦陽帝頒下聖旨,做出了對太子的最後判決︰「廢太子陳昊明為庶人,終身圈禁于太子府中;太子妃吳湘秀與其一同圈禁。陳允尚在襁褓,無識無知,故不受牽連,襄王封號亦不變。」
圈禁和幽禁雖只一字之差,但境遇卻相差太多。被幽禁的玄明雖然也活得挺憋屈,但他只是不能出允王府的門,但一座允王府可以任他行走活動。而被圈禁的太子,他將被關在太子府中的某一間房里,房門上鎖,外面有人看守。就是一間高級牢房,被廢為庶人的陳昊明在里面坐牢,刑期是終身。
本來吳湘秀被判與他一同圈監,但她在得知最後命運的當晚就吞金自盡了,這位向來柔順的名門閨秀,性情中原來也有剛烈孤勇,她一生都听別人的話,只在最後,隨了自己的心。
陳昊明被圈禁的消息傳到明華苑。秋月明露出了三個月以來的第一絲微笑,笑得釋然欣慰。天景松了口氣,她想不管怎樣,父皇總是給太子,不,是陳昊明,留了一條命,只要他活著,母親也就還有活下去的理由吧!
但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呆在母親房里不肯走。秋月明見她一直賴著,冷冷道,「你還在這兒干什麼?要麼就去御書房幫你父皇看奏折,要麼就回你房里去帶允,別在這兒礙我的眼!」
母親下了這麼冷的逐客令,天景也不好再呆著了,只好離開。剛走到門口,听到母親吩咐靜思,「去燙一壺酒來,事情總算了結了,我們喝上幾杯,也能好好睡一覺了。」
天景心里一動,回身問道,「你們要喝什麼酒。」
秋月明微怔,隨口答道,「你父皇上次來吃飯,開了一壇‘東風釀’,還剩下一些,就喝那個。」
天景笑道,「我喜歡喝‘東風釀’,母親也讓我喝一杯吧。」
秋月明瞪了眼罵道,「出去,姑娘家就這麼喜歡喝酒,難怪嫁不出去。快走,看見你就心煩!」
天景沒辦法,只好出了門,但她留了個心眼,在窗邊守了一會兒。听到母親和靜思果然開始喝酒,一邊喝一邊低聲說笑,像是真的想開了。
正是十二月的天氣,天景在外面站了大半個時辰,渾身都凍僵了,再听听人家主僕盡歡,什麼事沒有,自己何苦在外面喝風。就搓著手回自己房里去了。
允剛睡醒,天景在炭爐上烘暖了手,抱著他逗弄。允現在已經可以口齒清晰地叫她姑姑了。和他玩了一會兒,天景笑道,「姑姑帶允去看女乃女乃,好不好呀?
秋月明和靜思都睡了,睡得很沉,永遠都不會醒來。天景看著母親手邊的空杯和她安詳微笑的面容,不知她用了什麼藥,能走得這樣毫無痛苦。
天景渾身顫抖,哭都哭不出,只把懷里的孩子抱得一緊再緊。
允在她懷里咯咯地笑,叫著「姑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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