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無庸原本見八爺傷勢嚴重便已十分恐慌,心里就怕萬歲爺發怒,剛想開口詢問皇上是否應去傳御醫過來,卻已經成為皇上的出氣筒。高無庸沒有時間也不敢委屈,听了皇上的斥責,趕忙連聲應諾,一路小跑的傳話去了。
御醫們經過這段時間的連番折騰,也都已經練出了些處變不驚的本事來。听了皇上于除夕夜急傳御醫們去往奉辰苑診脈,卻也沒有感到什麼意外。畢竟那位八爺的身子的確是弱了些,而皇上對那位主子又實在太好了些。果然仔細一問,原來是八爺不知因何緣故割傷了右手。御醫們听說傷在右手,也有些擔心,又怕皇上等得著急,因此一路急行,不多時便到了奉辰苑。
御醫們剛進殿門,尚未行禮便被雍正急切的喚來診治。御醫們輪流上前診視後,均舒了一口氣。這傷口看似恐怖,然而只是些皮肉傷,並未傷及筋骨。只要醫治得當,護理得宜,便會日漸痊愈。只是這傷在右手,這八爺怕是有段時間會有些行動不便。
雍正听了御醫們的回稟,又特意詢問了一下蘇瑾的看法,終于確定那人右手上的傷口能夠完全治愈,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了幾分,便吩咐對醫治外傷最是擅長的御醫劉裕鐸上前為那人醫治。
只是縱然有心理準備,然而親眼看見劉裕鐸將那人手上的傷口重新挑開,一點點小心的用鑷子夾出扎入手中的細瓷,雍正突然覺得心里一陣難受,剛剛松開一些的眉又皺得比剛才更緊了些,抬頭想安慰那人幾句,卻發現那人除了臉色略有些蒼白,臉上竟是一片平靜,仿佛劉裕鐸醫治的受傷嚴重的右手並不是他的。
雍正忍不住抬手輕拍了兩下那人的肩膀,出言安慰道︰「劉裕鐸對外傷很是有些辦法,你不必擔心。若是疼得厲害,也無需強忍,等清理淨傷口,便讓御醫用些止痛的藥,定會痊愈的。」
暮朝听到雍正關切的安慰,心中一凜,強迫自己將心神從那久遠的回憶中拉了回來,快速收拾好自己紛亂的心緒,抬起頭,微笑著對雍正言道︰「謝皇上關心,我手上的傷並不重,也不覺很痛。有皇上派來的御醫診治,想必不日便會恢復如初,請皇上不必惦念。」
雍正看著那人優雅淺笑的模樣,不覺安慰,反而覺得這平靜的笑容有幾分刺眼。正想對那人說些什麼,轉眼卻看到允-呆愣愣的凝視著劉裕鐸為那人治傷,不知為何更覺得很是礙眼。
雍正斟酌片刻,便對允-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八弟受傷也需早些休息靜養。十弟這便先回去吧,改日再進宮與你八哥閑話。」
雍正的話雖然說得委婉,然而,卻明顯是在毫不客氣的趕人了。
允-似乎也深感與雍正在一起會有諸多不自在,因此親眼見著劉裕鐸已經將八哥的傷口處理好以後,便跪安出宮去了。
雍正等允-退出殿外,便揮手將御醫侍從們也趕出了出去,心里想著這下總算能和那人好好說上兩句話了。沒想到剛一轉頭,卻發現那人已經不知何時回到了書案旁,竟是用左手拿起了湖筆,姿態略顯僵硬的寫著什麼。雍正眼見著那人右手都被包成個豬蹄模樣也不說安分幾天,不是說受傷的人都應該虛弱安靜的好好休養嗎?怎麼這人反而越受傷越折騰?雍正本想出言勸阻,然而望見那人固執倔強而又無比認真的眼神,頓時又有些無奈。遲疑片刻,終于無奈低笑,心里暗道這人還真是讓人疼也不是,惱也不是。
雍正搖了搖頭,心道隨他去吧,反正有自己看著,總不會讓那人再出事便是。
雍正想明白後,心情愉悅的踱步至書案旁,低頭細看那人正在撰寫的書稿,然而只是瞥了幾眼,卻是臉色嚴肅,不贊同的說道︰「士農工商,商在最末,你又何必費心思在這無用的商字之上,若實在想做些事,農業、水利隨便哪一個都比商貿重要得多。」
暮朝卻是抬頭笑著問道︰「為何四哥認為商在最末,不應重視呢?」
雍正正色言道︰「農為天下之本務,而工賈皆為其末。市肆之中多一作工買賣之人,田畝之中便少一耕種莊稼之人。為謀其利,是以逐末之人愈多,且物多而價賤,不但有害于農,且必有害于工賈。♀」
暮朝听了這意料之中的回答,側頭細想了一會兒,點頭說道︰「四哥所言極是。民以食為天,我朝百姓眾多,倘若農業不興,則百姓受苦,若遇天災,百姓更是食不果月復,而若百姓淒苦日重,國必動蕩不安,長此以往,怕是會動搖國之根本。」
雍正見那人虛心受教的樣子很是受用,猜測著那人的心思,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四哥知道你心里總是希望能為九弟做些什麼,然事有輕重,切不可因私情而置國事于不顧。至于九弟之事,便交與四哥吧,假以時日,你定會明白四哥的安排。」
暮朝听了雍正的安慰,卻是輕皺著眉,搖了搖頭,「我提起商賈之事,並非完全為了九弟,更是為了大清,為了四哥。」
雍正听那人說是為了自己,心情又是莫名的好了幾分,溫和的問道︰「哦?此話如何講?」
暮朝低頭琢磨了片刻,小心的答道︰「皇父政績斐然又待人寬大,多次用兵且屢下江南,我猜想,如今國庫之中,怕是並不算充裕吧。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其實皇父睿智英明,晚年雖然年事已高卻依然靈台清明,在諸位皇子中,恰恰選了一位最適合的人繼位為帝。如今大清正是需要一位沉穩果斷、雷厲風行的帝王將朝廷內外好好整飭一番,否則大清未來堪憂。四哥的一番作為已初見成效,整治貪腐、攤丁入地、火耗歸公,以銀養廉,若堅持而行,必會吏治清明、國富民安。然而,我所擔憂的,卻是大清的未來。」
雍正听那人竟然出言認可自己的政績,正听得高興,因此心情很好的問道︰「究竟大清未來有何事讓八弟如此擔憂?」
暮朝卻並未說話,而是從自己今日剛剛寫完的書稿中抽出了其中幾頁交給了雍正。雍正疑惑的接過來,這些書稿看來是那人剛寫的,自己至今尚未看過,想到那人剛才所言之憂慮,卻也凝了凝心神,細細閱讀起來。
雍正本不信那人能拿出些什麼理由說服自己重視商賈,然而細讀之下,卻是越來越震驚,拿著書稿的手指漸漸用力,仿佛要將那幾頁薄薄的紙捏碎一般。
那幾頁書稿雍正很快便看完了一遍,然而猶不甘心,又反復看了幾遍,終于確認了一般垂下手臂,呆坐半晌,眉緊皺,深邃的眼眸里波濤洶涌,暗流翻滾。
沉默良久,雍正終于收斂了眼中的波瀾,銳利的鳳眸緊盯著那人的眼楮,嚴肅的問道︰「你所寫的這些,可也是那神秘老人所贈書籍中所述?」
暮朝輕輕點了點頭,望著雍正嚴肅的神色,心里也有了些準備,知道事關重大,雍正這次不會輕易相信,定是需要更直接、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果然,如暮朝所預料,雍正緩緩開口言道︰「茲事體大,你能否想起那些書籍究竟埋在何處?若是能夠找回,不但幫了四哥的大忙,也不用你日夜操勞為四哥撰寫書稿。」
雍正見那人低垂著頭,默然半晌,終是抬頭展顏一笑,對自己說道︰「也好,既然四哥想要,我這便告訴四哥。想必四哥看了那些書籍,定會相信我所言不虛。」
雍正見那人臉上一派淡然優雅的淺笑,心中卻是一顫,無奈的發現這些日子與那人本已逐漸拉近的距離又生生的被再次拉遠,心里有些遺憾,有些難過。然而,想到那些讓人驚異的書籍,又不禁心潮澎湃,漸漸將那些讓自己驚異無比匪夷所思的情緒拋在了腦後。
暮朝很快便將書籍所藏之處畫了張地圖交給雍正,雍正低頭細看那圖,見藏書之處還真是在京城近郊的一棵老槐樹下。只是若沒有這張指出具體藏書之處的地圖,縱使費時費力,怕也很難尋找。原本以前听那人說將書籍埋在了京城近郊的樹下,雍正還以為那人是在敷衍搪塞,隨便扯了個謊話,因此也沒細想。如今見那人所畫的地圖,發現那人竟然真的將書籍埋入地下,可是如今幾十年過去,那書籍還不早就腐壞了?即便是放入可防蟲蛀的樟木箱子再用牛皮紙包裹,這許多年過去只怕也定會有所損毀。
暮朝看出雍正的疑慮,解釋道︰「那神秘老人神機妙算,仿佛預料到我會將那書籍舍棄一般,他在臨別時還贈與我一個奇怪的銀色圓筒狀盒子,告訴我說倘若有一天我不想再見到這些書籍想要將他們丟棄或毀掉,那麼,就將這些書籍裝入這個銀色盒子埋入地下,那樣,也許有一天這些書籍會被其他有緣人發現所用,也不枉他費心一場。據那老人所言這種銀色盒子被他稱作時間膠囊,可以保持被埋入地下的東西千年不腐。我見那盒子生得奇怪,卻是無論如何也研究不出那盒子是何種材質所做。」
雍正見那人如此便將地圖和那書籍的秘密交給了自己,心里也有些納罕。想了想,又說道︰「你放心,四哥對你說過的話,承諾過的事,不會改變。只要不危及大清的江山社稷,四哥保證,定會護你一世周全,也不會再為難十弟、弘旺。」
暮朝听了雍正的保證,心里明白,這對于一向冷情謹慎的帝王而言,已經極是難得。于是直視著雍正的眼楮,語氣誠懇的說道︰「我相信四哥。原本我也是打算用這些書籍來換取十弟和弘旺的平安,如今既得四哥承諾,那麼這些書籍便交給四哥了。我相信,以四哥的睿智聰慧,定會從那書中得到更多治國良策,這也算是我為大清江山略盡一己綿薄之力吧。」
雍正听了那人的回答,很是滿意。于是又耐心的勸那人簡單用了些宵夜,便早早安寢休息了。
雍正等那人睡熟後,仍在其床邊坐了半晌,不言不語,臉色平靜的看不出心緒。
當晚回到養心殿後,雍正辦了兩件事。一是派出了心月復暗衛按照地圖所示去取那些神秘的書籍,二是招來今晚在奉辰苑留守的暗衛問話。
派去尋書的暗衛行動很是迅速,前後不過一個時辰,便將東西取了回來。
雍正見暗衛呈上了一個圓筒形的銀色物體,果然如那人所言,盡管自己見多識廣,卻是從未見過這種奇怪的材質,非銅、非鐵、非木、非銀,卻光滑堅固、觸手冰涼。雍正拿著這個神秘怪異的銀色盒子一陣激動,心里除了期待,還有些許忐忑。這個盒子如此奇怪,實在不像是當世之物。莫非這神秘老人真的是來自于未來?若真是如此,那麼這盒子里所裝的東西,將會給自己、給朝廷帶來多大的助力和改變?
激動過後,雍正迫不及待的想將這個古怪的盒子打開一觀那些神秘的書籍。只是雍正拿著這個盒子研究半晌,左敲右扭,努力半天也沒有打開。心里不免有些懊惱,無奈的想朕怎麼偏就忘了問那人這盒子到底是如何打開的啊?心里又想起那人一向人稱笑面狐狸,總是面帶淺笑的將人耍得團團轉。想來那人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打不開這盒子,卻也不肯出言提醒。哼!那人一定是故意想看自己的笑話!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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