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紫禁城本就寒冷,因著白天下了半天的雪,到了晚上雖然雪停了,但天氣卻更是凍人得厲害,似乎呼出一口哈氣都會立刻被凍住一般。因此即便是在年節中,當夜j□j臨後,除了有差事的宮人以外,大多數人均選擇在殿內小聚取樂,很少有到室外活動的興致。
然而謙嬪身邊的大宮女秋棠此時卻小心翼翼的抱著藏于懷中的藥,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里快步走著。當終于趕回鐘粹宮時,已經凍得渾身發抖,連眉毛、劉海上都染上了白霜。
謙嬪見秋棠回來眼前頓時一亮,著急的用顫抖的手臂勉強支撐起虛弱的身子,語氣急切的問道︰「安胎藥可是取來了?有沒有被人發現?」
秋棠連忙將謙嬪扶回床上躺好,並為其仔細的蓋好錦被,興奮的小聲答道︰「主子放心,奴婢找的是同鄉的張公公,那張公公最是有辦法,這還不到半天的功夫,便托人從宮外弄來了上好的安胎藥。」
謙嬪听後很是喜悅,清秀卻蒼白的面容上揚起滿足的微笑,「弄到藥便好,你趕緊悄悄的去你房中將藥熬好,盡快端來喂我服下。我偏就不信,我的皇兒偏就這般命苦,竟然連出生看一眼額娘的機會都沒有。無論如何,我都要為我的皇兒好好爭上一爭,便是拼掉我的性命不要,只要能保我皇兒平安,我也是甘願的!」
秋棠听了謙嬪的話,不禁急紅了眼眶,嘴上卻是柔聲安慰著︰「主子快別盡說些喪氣話,大年節的也沒個忌諱!壞的不靈好的靈!奴婢這便熬藥去,主子和小阿哥都會平安的!」
謙嬪望著秋棠匆忙離去的背影,安慰的輕嘆了一口氣,瘦弱縴細的手指輕輕撫上仍舊十分平坦的小月復,向來柔弱的眼神中竟然隱隱透著一抹堅毅。
永壽宮中,熹貴妃剛剛用了幾塊桂花糕,喝了小半碗蓮子羹,便斜倚在炕桌邊打著棋譜,身邊只留下了兩個心月復的宮人茜香與紫陌服侍。紫陌輕柔的為熹貴妃按揉著腿,眼楮轉了轉仍舊忍不住問道︰「謙嬪這胎……主子難道就不著急嗎?若是將來那謙嬪真的誕下小阿哥,那豈不是……」紫陌尚未說完,便被熹貴妃凌厲的瞪視嚇得一哆嗦,硬生生的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熹貴妃見紫陌住了嘴,便收回了視線,一邊繼續打著棋譜,一邊語氣淡然的緩緩說道︰「謙嬪這兩年很受聖寵,得罪的後宮妃嬪又何止一個?如今我不急,自有人著急。♀我又何必出這個頭,反倒容易被他人抓住把柄,倒不如靜觀其變,徐徐圖之。」說道此處,熹貴妃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眼神中閃過一抹得色,淺笑著道︰「更何況,如今我觀皇上的神色,顯然是不會再寵幸謙嬪了。一個失去皇上寵愛的妃嬪,即便生下皇子,也不足為懼。我朝歷來的規矩為皇子成年以前是子以母貴,成年後才是母以子貴。如今皇上已經對謙嬪心存芥蒂,即便她能夠有幸生下皇子,又能得皇上多少寵愛?一個沒有皇上疼寵回護的皇子能否長到成年都是未知。何況宮里盛傳那蘇瑾醫術高明,診醫斷病從未出過錯,想來謙嬪這胎極有可能生不下來,這倒也省了許多麻煩,大家都落得清靜。」說到此處,熹貴妃不知想起了些什麼,眼神悠遠、神色憂郁,竟然連手中的白玉棋子滑落地上都未留意。
雍正因著謙嬪之事心情煩悶,因此在筵宴上便略多飲了幾杯酒。雖未大醉,卻已經微醺。
高無庸本以為今日勞累了一天的皇上如今定是要回養心殿休息。然而出乎高無庸意料之外的卻是雍正並未回養心殿,而是直接吩咐御駕往奉辰苑行去了。
高無庸心里不禁暗自咂舌,尋思道皇上對這位帝王手足可謂是好的沒邊兒了,這些日子以來那位主子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玩什麼都要一一的過問、照管個遍,且不說這些日子以來送往奉辰苑給那位主子的各色賞賜,單就說這皇上這一個多月來往奉辰苑跑了多少趟?宿了多少回?也多虧這位主子是位王爺,倘若身為宮中的妃嬪娘娘,那還不得椒房專寵、稱霸後宮啊?
想到這里,高無庸又突然打了個激靈,心里連連呸了好幾口,暗道自己這是著了什麼魔,竟然想到這許多不著邊際的事來。還好皇上並不知曉,否則還不雷霆大怒,重重的賞他六十大板!
雍正來到奉辰苑正殿時,果然見那人坐在書案旁正看著書,修長細白的手指襯著藏藍色的書面很是好看。
暮朝因著心里有事,也不想早睡。因此便假裝看書,實則想著自己的心事。
究竟要怎樣化解夢中預示的危機呢?暮朝已經有了些頭緒。只不過若要如此行事,便會打破暮朝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暮朝因此也有些猶疑不定,不知如此決定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然而正在思量間,卻見雍正突然走進殿中,身上帶著些微酒氣,面容卻是十分溫和,一向凌厲的鳳眸如今卻盈滿了淺淺柔輝,薄唇微微上揚,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暮朝見到這樣的雍正不由得微微一愣。若說雍正現在愁眉苦臉、心緒煩亂又或是面無表情、強裝冷靜的來找她,自己都可以理解,只是這如今的表情卻是何含義呢?
暮朝心念電轉,面上卻是淺笑依舊,語氣輕快的問道︰「四哥這麼晚還過來奉辰苑,可是找我有事?」
雍正听了暮朝的話,略一沉思,輕笑道︰「原本是有些心煩的事想找你聊聊,可是卻沒想到四哥才剛一見到你竟然便覺得心中郁結消散了很多,看來四哥這一趟的確是來對了。」
暮朝听了雍正的話,有些暗暗心驚,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優雅的站起身給雍正倒了杯茶,笑言道︰「實在不知四哥會來,因此這次可沒有四哥愛喝的普洱,這個是碧螺春,四哥可是喝得?」
雍正知道自從皇父為這種湯色碧綠、卷曲如螺的名茶「嚇煞人香」賜名為「碧螺春」後,那人便一向最愛此茶,因此也笑著接過茶杯來,言道︰「你愛喝的,四哥自然也愛喝。」說罷,又低頭連飲了兩小口茶,點頭道︰「顏色清淡、味道雋永,你這茶很好。」
暮朝原本還有些自己的打算,如今並不想與雍正來個抵足而眠、徹夜長談,因此轉著心思,希望能盡快將雍正來此處想說的話引出來。
暮朝也為自己斟了杯茶,輕啜一口,便問道︰「究竟是何事惹得四哥不悅,竟讓四哥如此煩惱?」
雍正卻是輕嘆了口氣,眉頭略緊,「太醫們診斷謙嬪這胎很不好,極有可能保不住。只是如今太醫各執一詞,有說該用些保胎藥的,又有說該盡早將未長好的胎兒打下來以免危及謙嬪的,只是謙嬪听到太醫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這個噩耗,堅持要保住這個孩子。如此……朕也有些舉棋不定了。」
暮朝听了這意料之中的話,面上卻依舊顯出驚訝的神色,「竟是這樣?也難怪四哥憂心。不如四哥再傳幾位太醫去為謙嬪診脈,多听听其他太醫的診斷或許能有所幫助呢?」
雍正卻是搖了搖頭,沉聲道︰「前去診脈的是太醫中最擅長婦科的李紹芝,連他都診斷說這胎不好,那便定是有些問題。何況就連蘇瑾都被朕宣來為謙嬪診治了,結果依然是不好。」
說到此處,雍正又抬頭凝視著暮朝的眼楮,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憂慮和猶疑,「四哥也不瞞你,這幾年來宮里也沒有添過小阿哥或是小格格,四哥的確是很重視謙嬪這胎,只要孩子身子康健,不論男女都是喜事。誰曾想如今會是這樣……你說,朕該如何抉擇呢?」
暮朝側頭想了片刻,便微笑著道︰「如何抉擇,想必四哥心里已經早有論斷。只不過……是有些于心不忍吧。那謙嬪也是可憐,四哥日後多多憐惜幾分也便是了。況且宮中太醫醫術高明,只要謙嬪好好調養,以後也不是不能再次有孕的。」
雍正卻是眼神微閃,緩緩言道︰「也罷,四哥日後會多照看她些,謙嬪入宮也有些時日了,待她此次養好身子,也該提一下位份了。」
暮朝看著雍正的表情,再听得雍正所言,便更加肯定了之前自己心中的猜測,不由得心里泛起一絲悲涼,眼中顯出失望的神色,臉色也隨之暗淡了下來。
雍正見那人的神色有異,不由得有些心急,「你怎麼了,臉色怎的這樣差?可是身體不適?可用傳御醫過來看看?」
卻見那人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也沒什麼,只是突然便有些感慨。」
雍正挑眉,面露疑惑,「哦?說來讓四哥听听,也好替你排解排解。」
暮朝略一思索,便開口言道︰「同樣身為男子,四哥的心思,我明白。然而卻是忽然想到我府中張氏有孕之時毓秀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她說其實很多時候,女子心中所想要的幸福,並非男子所給予的那些富貴、名分那般簡單。」
听到那人提起八福晉,雍正也有些尷尬,實在不好接口,只能繼續沉默不言,卻听那人又接著說道︰「那蘇瑾出身平民,又于年幼之時跟隨師父走遍大江南北、到過不少海外國家,據那蘇瑾所言海外眾國的風俗與大清很不一樣,有些國家甚至一夫一妻、女子也同樣擁有繼承爵位和家產的權利。想來那蘇瑾因長期旅居國外,因此對大清的禮教大防便比較淡漠,很多時候都膽大妄為,倘若因此惹惱了四哥,還望四哥念在他曾經救過我和福惠的份上,饒他一命。」
雍正听著那人先是為謙嬪抱不平,之後又為蘇瑾討情,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怎麼不知道,八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腸了,竟是連不熟悉的謙嬪和蘇瑾都要關照一二。」
暮朝瞥了雍正一眼,又垂下眼簾,輕聲嘆息道︰「也許是病得久了便有些傷感吧。再者因為蘇瑾曾救我于危難,而謙嬪又與我同樣受過蘇瑾的診治,因此便有了些同病相憐之感。」說到此處,又突然嗤笑了一聲,半真半假的玩笑道︰「我還真是慶幸自己身為男子,又是四哥的弟弟。倘若身為女子,且又踫上些個迂腐古板的家人,那還不寧願我病逝也不會允許蘇瑾為我診治,又或者即便那些人有著四哥這樣的胸襟和見識,同意蘇瑾為我治療,然而治好了身子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要被夫君厭棄,再不復往日的恩愛甜蜜。」
雍正听了那人的話不禁一愣,卻是本能的出言反駁道︰「你便是身為女子,那也是大清尊貴的公主,誰敢嫌你?你的額駙若膽敢如此對你,四哥必會狠狠處置他替你出這口惡氣!」等說完這番詭異的話,自己卻也是氣樂了,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看看你都說了些什麼胡言亂語,攪合得四哥都跟著胡思亂想起來。好好的王爺不做,偏要自比女子。要不是宮廷之內宮禁森嚴,你與那謙嬪也並未見過面,四哥都不禁有些懷疑你是不是對那謙嬪有些什麼好感了,竟是這樣為她說話。至于蘇瑾的事,你放心便是。他的功勞四哥不會忘,也知道那小子向來大膽,四哥既然允許他出診,便不會同他計較這些。況且,那蘇瑾也的確是有些本事,他的醫術高明,又是那神秘老人醫道唯一的傳人,四哥留下他還有大用。」
暮朝听了雍正所言,倒也放下了一半的心。之後又與雍正閑話了半個時辰,雍正便催促她早些休息,之後便起駕回養心殿去了。
暮朝見雍正臨走之時眼神中已經沒有了來時的猶疑不定,便知道雍正已經下了決定,只怕很快便會動手。
時間如此緊迫,又聯想到預示未來的夢中詭異的情形,暮朝也便不再猶豫。
暮朝閉目凝神,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實則卻是動用異能給空間內的m發去了一段指令。空間里原本無所事事正閑的發霉的m得到暮朝的指令後,竟是開心得一蹦三尺高,興奮的叫道︰「太好啦!終于有任務可以去空間外幫暮暮啦!」雖然這次僅僅能夠在空間外待上一小會兒,然而這卻依然讓m倍感欣喜。暮朝終于肯派自己到空間外幫她做事,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暮朝對于機械人的看法已經有所改變了呢?m越想越開心,過于夸大的笑容使得英俊無比的臉龐都有些微的扭曲,樣子看起來格外滑稽。
雍正回到養心殿,卻是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不知為何,雍正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那人所說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話,更加奇怪的是,雍正想到那人話中所言的場景,又想到那人身為女子的模樣,竟然心里有著些許期待。這樣怪異的想法讓雍正十分不解,沉默半晌,終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決定暫且將這些無法想清楚的事情拋在一邊,畢竟,眼下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
思及謙嬪及月復中的胎兒,雍正又微微的皺起眉,一向清冷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心痛和遺憾,閉目輕嘆一聲,終于低沉的說道︰「高無庸,讓李紹芝備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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