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將手中的衣衫交給翠縷,命她仔細收好,望著火中的灰燼,嘆息道︰「阿嬌莫要胡思亂想,朕說過即便你生下皇子,朕也定然會善待你們母子。你這樣滿心憂慮,不但會損傷身體,也對孩子不好。你做的這些衣服很漂亮,相信小皇子一定會喜歡的。你將這些衣衫好好收好,這些都是不久就要用到的東西,再不可將其狠心的燒毀了!」
暮朝神色復雜的望著劉徹,卻是沒有說話。其實,這些衣衫都是暮朝做給小七的,雖然知道小七沒有機會穿到,但暮朝還是忍不住每隔一段時間便給他做幾件衣服。然而這些記憶只能被暮朝藏在內心深處,無法對任何人說起自己心中的思念。今日偏巧被劉徹看見,反而讓他有了另一番想法。
暮朝無法對劉徹解釋這些過往,只能含糊的點點頭。劉徹看著眼前清麗的女子神色憂郁,被淚水清洗過的雙眸比以往更加水潤清澈,縴長的羽睫因沾染了淚水,顯得格外楚楚可憐,比之近日來的優雅淡然更多了幾分難言的風情。劉徹心中微動,走到佳人身畔伸手欲將她擁入懷抱,卻見她微不可查的躲避後不悅的皺起眉,強勢的將她抱入懷中,冷冷的說道︰「除了朕的懷抱,你還能去哪里?」
暮朝想了想,卻是語氣淡然的說道︰「非是阿嬌不願留在徹兒的懷抱,只是,徹兒心懷天下,更有無數知己紅顏,那里早已經沒有了阿嬌的位置。」
劉徹聞言眼前一亮,卻是沒有如往常一樣生氣,反而覺得這樣吃醋的阿嬌很是可愛,微微揚起唇角,有些調侃的問道︰「阿嬌這般在意,可是在吃醋嫉妒麼?」
暮朝抬頭直視著劉徹晶亮的眼眸,在看到他眼底未來得及隱藏的期待後,卻是緩緩搖頭道︰「我沒有吃醋,更沒有嫉妒。」暮朝看著劉徹愣然的面孔,又繼續說道︰「以前的阿嬌的確無法忍受徹兒懷抱中還有其他女子,但如今的阿嬌已經不會再做這些令徹兒厭惡的事了。」
劉徹眉頭皺得更緊,眼神復雜的凝視著暮朝,「莫非如今的阿嬌已經不會再嫉妒與朕在一起的其他女子了?」
劉徹仔細凝視著面前的女子,想從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中看出些許端倪,然而劉徹十分失望的發現她那精致秀美的面容上根本就沒有自己所期待的糾結、委屈以及極力掩藏的無奈,反而平靜的好似兩人之間一切過往皆沒有發生過一般。
暮朝看著劉徹極力壓抑著怒火,卻是唇角微揚,揚起一抹淺笑,「如今的阿嬌不再嫉妒,努力做一位寬容大度的女子,做到了徹兒以往要求阿嬌改變的一切。如此,徹兒難道不覺得高興嗎?」
劉徹沉下面容,細心思索,阿嬌變得這樣懂事,與世無爭的待在安靜的角落,不再給自己惹任何麻煩,自己的確應該滿意。可是,為什麼自己不但無法高興起來,反而覺得心中好像壓了一塊巨石般憋悶難過。
劉徹忽然想起當年阿嬌知道自己于平陽公主府中寵幸了衛子夫的時候,原本嬌艷紅潤的臉色只余一片蒼白,滿含笑意的眼眸第一次顯出憂郁和痛苦,她大哭著指責自己負心薄幸、喜新厭舊,甚至怒罵衛子夫狐媚妖嬈、魅惑主上。
那時候劉徹只覺得與自己大哭大鬧的阿嬌驕縱任性、善妒無德,因此不但沒有任何愧疚憐惜之情,更加嚴厲的訓斥了阿嬌,與她大吵一架。劉徹知道阿嬌雖然驕縱,但卻對自己一片痴情。因此,每次只要自己一動怒,阿嬌便會忍下怒氣委屈,反倒來勸說安撫自己。可是這次,阿嬌卻沒有妥協,反而流著眼淚懇求自己將衛子夫送走,並說只要自己將衛子夫送走,她便將此事忘記,權當此事從沒有發生過。
劉徹自然沒有同意,反而指責阿嬌無理取鬧,令阿嬌好好靜思己過,不但沒有半句安慰,更是在發泄怒火後拂袖而去,將悲傷哭泣的阿嬌一個人留在了椒房殿。劉徹當時並非沒有察覺阿嬌的悲傷痛苦,只是那時的劉徹已經決心廢後,對于決定舍棄之人,劉徹便不會再多加留戀。
陷入沉思中的劉徹緊擰著眉,難以置信的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懷念以前那個會和自己吃醋吵鬧的阿嬌。雖然那時候的阿嬌時常讓他覺得過于驕縱善妒,然而他卻知道那時候的阿嬌對他痴心一片、情深意重。然而,如今的阿嬌雖然懂事了,不但可以做到不吃醋、不嫉妒,更加能夠大方得體、優雅從容的處理好每一件事,但他卻覺得這樣的阿嬌離自己越來越遠。阿嬌如今是否依然心系于他,劉徹心中越來越無法確定了。
劉徹漸漸收緊雙臂,緊緊抱住懷中女子,低頭在她耳畔沉聲說道︰「皇祖母說的沒錯,阿嬌的確長大了。但是,朕希望你記住一點,無論你變成何種模樣,你都注定是朕的女人。你這一生,只能待在朕希望你在的地方。自從朕對你說出金屋藏嬌的承諾時起,你與朕的命運便緊緊的糾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
暮朝乖巧的靠在劉徹溫暖的懷中,溫潤的眼眸如上好的美玉,純淨明澈、光華流轉,一雙眼楮好似會說話一般,似有萬語千言卻無從訴說。劉徹望著這雙攝人心魄的雙眸,情不自禁的耽溺其間,低下頭,輕輕吻上這雙讓自己心疼的雙眼,喃喃低語道︰「阿嬌,告訴朕,你想要什麼……阿嬌可想……重回椒房殿?」
暮朝心中一愣,有些驚訝劉徹竟會在此時問她這樣的問題,有些猜不透劉徹的心思。暮朝心念電轉,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只以復雜的眼神凝視著劉徹半晌,才在劉徹期盼的目光中緩緩說道︰「近日來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想要問徹兒,這個問題我只問一次,以後都不會再問。」
劉徹目光微閃,柔聲問道︰「哦,是什麼問題?」
暮朝凝視著劉徹深邃的雙眼,一字語句的問道︰「徹兒究竟為何改變主意,允許阿嬌生下皇子?」
劉徹剛想開口,卻被暮朝細白的手指輕輕按住了唇,「徹兒要想好再答,無論那答案是什麼,我都希望徹兒不要騙我。」暮朝說道此處,略微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面上閃過種種神色,又輕聲嘆息道︰「徹兒如果不能欺騙我一輩子,那便現在就告訴我實話。否則,當阿嬌再次沉迷夢境、難以自拔之時才猛然告知真相,那才是更加殘忍。」
「就好比以前阿嬌以為自己嗜甜如命,根本無法想象一日無甜食的生活。可是,在我來到長門宮以後,忽然發現自己的胃口好像壞了一般,無論多好吃的甜點吃到口中都嘗不出一絲甜味,反而苦澀的連舌頭都要麻掉。每次吃甜,不但再無半點歡喜,反而覺得心痛的厲。漸漸的,也便不敢再試……之後,也便這麼過來了。那時候,我便忽然發現,原來習慣真的是可以慢慢養成的,而只要習慣了,便沒什麼大不了,也便不覺得可怕了。」
「所以,我努力習慣規規矩矩的生活,習慣不去嫉妒,習慣徹兒的冷落,習慣不斷提醒自己徹兒身為大漢天子的帝王身份,習慣不再奢求以前執著的一切。」
「可是如今的徹兒竟然又要我去習慣另一種生活,一種我費盡心神、用盡全部力量才說服自己放棄不再執著的不現實的迷夢……徹兒,我很害怕!如果讓我對徹兒心存妄想之後再次被徹兒放棄遠離,我會承受不住的……所以,如果徹兒不能欺騙我一輩子,那便現在就告訴我真相。沒有希望,心便不會妄動,只要阿嬌能守住自己的心,也便能夠心境平和的面對宮中的一切了。」
劉徹皺眉凝視著阿嬌水潤清澈的眼楮,原本早已準備好的答案忽然便有些說不出口。劉徹心中不免有些懊惱,又是這樣的感覺!為何自己近來總會被阿嬌左右了心緒,越來越不忍傷害她、辜負她、欺騙她……
廷尉張湯帶領屬下在未央宮中搜尋了大半日,除了王太後所住的長樂宮以外,每一個宮殿皆仔細搜查過,但卻沒有找到任何與巫蠱相關的線索。
忙得疲憊不堪的屬下皆有些疑心,一個膽子略大些的嘆息道︰「說起謀害衛夫人的動機,嫌疑最大者莫過于宮里的那些娘娘們了。只是如此大張旗鼓的搜查了半天,竟然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這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依我看,只在未央宮搜尋又有什麼用?倒不如去長門宮搜搜或許還能有些收獲。別忘了,那里不是還住著一個與衛娘娘有著舊仇的廢後呢麼!」
張湯微皺起眉,厲聲斥責道︰「休要胡言亂語!這也是能胡亂說的話麼?爾等盡心辦差便是,余下之事自有陛下定奪。若是再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休怪本官不留情面,將胡言亂語之人的舌頭割下來,也讓大家都跟著長長記性!」
屬下們皆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紛紛告罪再不敢多言半句。張湯面上不顯,其實心里卻有著和他們一樣的想法。但是,張湯卻並不在意主謀之人到底是誰,而是在皇上心中究竟何人才是罪魁禍首。
于是張湯帶領著屬下們前去向劉徹復命,一路急行趕到了宣室卻撲了個空。張湯看了看時辰,疑惑的詢問內侍︰「可知陛下去了哪里?」
內侍微笑著答道︰「陛下去了長門宮看望陳娘娘,陛下臨行前特意吩咐,若是張大人前來回稟查案的進展,便請張大人前往長門宮面聖。」
張湯听聞服侍武帝的內侍恭敬的稱呼廢後為陳娘娘,心中一緊,忙向內侍道謝,心中卻是有了另一番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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