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五年,劉徹冊封年僅五歲的皇長子劉據為太子,為其修建博望苑以通賢,並親自撰寫《皇太子賦》,命天下鴻儒名師為太子太傅,入博望苑為太子講學。
皇太子劉據自幼聰慧,敏而好學,侍母至孝,深得劉徹喜愛。因其容貌肖似陳皇後勝于武帝,宮中曾有流言傳出,對皇太子的出身血統有所謂非議。武帝聞言大怒,令廷尉張湯嚴查此事,將私自傳遞流言蜚語的宮人盡數沒入掖庭宮,以酷刑嚴加拷問。宮人不堪重刑,紛紛招供,所有線索證據直指歲羽殿。
當廷尉張湯前往歲羽殿查問此事時,衛子夫俯首認罪,稱自己由于嫉妒深受聖寵的皇後娘娘,故意捏造流言,意圖陷害皇太子,欲以此傷害皇後娘娘。張湯將衛子夫的供狀呈到劉徹面前,劉徹卻微微皺起眉,指責張湯辦事不利,未能查出真正的主謀之人,限其三日之內查清此案。
衛長公主劉妍偷偷的站在門外,看見衛子夫竟然將近些年常穿的灰藍色漢服緩緩月兌下,換上一件從箱底翻出的翠綠色曲裾深衣。由于近些年衛子夫愈加消瘦,原本穿著極為合身的漢服此時卻顯得有些寬大。
衛長公主愣愣的望著衛子夫對鏡梳妝,昔年濃密烏黑的長如今已經沾染上點點白霜。衛長公主見衛子夫仔細的將長梳成墮馬髻,忽然心有所感,不禁落下淚來。
衛長公主悄悄的吩咐婢女,將呈給衛子夫的茶水中加入了一些助安眠的藥物,見衛子夫昏睡過去以後,便飛快的奔出歲羽殿,趕往宣室殿求見劉徹。
衛長公主趕到宣室殿,正欲闖入殿中,卻被殿前的侍衛攔了下來。心思煩亂的衛長公主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有多魯莽,竟然險些擅闖宣室殿,轉而想到自己所犯下的大錯,又不禁暗自苦笑,既然已經鑄成大禍,即便再多幾個罪狀,又有何妨!
衛長公主定了定神,稱自己有要事求見父皇,請殿前侍奉的內侍為其通傳。內侍卻道陛下此時並不在宣室殿中。
衛長公主微微一愣,隨即想到父皇對那個女人的寵愛,此時應該正在椒房殿陪伴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們吧。衛長公主暗想正是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們奪去了父皇對她們母子四人的寵愛,除了在節慶宮宴之上,自己和妹妹們甚少有機會以見到父皇,而自己的母親也沒有機會再生下一位以奪回父皇恩寵的小皇子,心中涌起強烈的嫉妒與怨恨。
衛長公主臉色愈陰沉,然而想到歲羽殿內尚在昏睡中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衛長公主咬了咬嘴唇,向椒房殿行去。
椒房殿內,劉徹與暮朝正同兩個孩子一起用膳,今日晚膳的菜品皆為暮朝親手所做,都是劉徹和蓁兒、據兒喜愛的菜肴。
暮朝望著劉徹細心的為蓁兒和據兒布菜,不知想到何事,眼角眉間皆是笑意。暮朝親手將一塊蓁兒最喜愛的桂花蓮藕放到劉徹面前的瓷碟中,也不多言,只是笑眯眯的望著劉徹。
劉徹看著這塊甜香軟糯的桂花蓮藕,不禁皺了皺眉頭,正欲將瓷碟推到暮朝面前,卻听據兒說道︰「父皇,據兒听從母後的話,已經改掉了挑食的壞習慣,父皇也要以身作則,不能隨意挑食哦!」
蓁兒無奈的看了看弟弟,極為認真的對他解釋道︰「據兒你誤會了,父皇怎麼能像你一樣挑食?他只不過是知道母後喜愛甜食,怕母後不夠吃,才故意將桂花蓮藕留給母後的!」
劉徹心中暗喜,心道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貼心,才剛剛六歲便知道替自己解圍,正想順著這個台階推掉這份在他看來十分怕的菜品時,卻望見暮朝臉上揶揄的輕笑,忽然便心頭一熱,竟然開口說道︰「誰說朕不愛吃甜食的?朕只是想說只這一塊桂花蓮藕如何夠朕食用?」
望著暮朝愕然的神情,劉徹心中十分得意,正欲開口對暮朝說些什麼,卻驚訝的看到蓁兒和據兒不知何時已經將盤中剩余的半盤桂花蓮藕盡數夾到自己的面前,並且用三分忐忑七分期盼的眼神望著他,口中還不停的保證,以後若是再得了母後親手所做的甜品,一定不會忘記給父皇留下一份。
劉徹心中的喜悅與得意頓時煙消雲散,想到以後幾乎每天都要享用這種「美食」,不禁無奈苦笑。
劉徹在母子三人期盼的目光中硬著頭皮吃了一小口桂花蓮藕,雖然依舊是自己不喜歡的味道,卻被暮朝及兩個寶貝臉上的笑容所感,竟也覺得口中的食物美味了幾分,從心底生出的喜悅與滿足愈濃烈。劉徹握了握暮朝的手,愉悅的神色柔和了臉上冷硬的線條,竟比平常多了幾分溫和。
正在此時,宮人上前回稟衛長公主于椒房殿外求見陛下。劉徹卻是望著暮朝與兩個孩子,皺了皺眉,淡然的對宮人吩咐道︰「令衛長公主到宣室殿外等候,朕一會兒于宣室殿召見她。」
衛長公主听聞劉徹的旨意,藏于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隨後又漸漸松開,閉目輕嘆一聲,按照劉徹的旨意返回宣室殿門前等候。
當晚,衛長公主便由于出言不遜而惹怒了劉徹,被劉徹禁足于北宮。多年未出歲羽殿一步的衛子夫得知此衛長公主被罰的消息後,竟然冒著被陛下責罰的風險來到椒房殿,懇求皇後救救她的女兒。
暮朝看著衛子夫恭敬的跪伏在她的面前,心中不禁回想起很多往事,心思復雜難辯。
衛子夫流著眼淚,低聲承認當年她順應王太後與平陽公主的暗示設計陷害皇後,令陛下誤會皇後欲傷害她月復中的骨肉,進而厭惡皇後。隨後又配合王太後與平陽公主設計污蔑皇後以巫蠱之術霍亂宮廷,最終導致皇後被廢,退居長門宮。而自從皇後被陛下迎回椒房殿起,她便心生嫉妒,一直處心積慮欲報復皇後,欲重新奪回陛下的寵愛。前些日子關于太子殿□份血統的流言便是她刻意捏造與煽動的,衛長公主不過是不忍心看她受罰,才挺身而出替母頂罪。衛子夫懇求皇後無論怎樣懲處她都以,但是看在衛長公主年幼無知且一片孝心的情分上,替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懇求陛下饒過衛長公主。
暮朝听著衛子夫在自己面前親口承認當年的謀算與陷害,那些被她壓在心底的阿嬌的回憶忽然聲勢浩大的席卷而至,種種悲傷心碎的場景紛至沓來。暮朝想起當初阿嬌听聞劉徹于平陽公主府中寵幸衛子夫時的痛苦心碎,想到被劉徹指責意欲傷害衛子夫月復中胎兒的憤怒與悲傷,也想起接到廢後詔書時的淒苦與絕望,以及阿嬌在劉徹寵愛衛子夫時于長門宮度過的無數個寂寞而無望的暗夜秋涼。
暮朝命宮人扶起衛子夫,輕聲嘆道︰「老實說,我很不喜歡你,正如你厭惡我一樣。你我的身份與立場注定我們是天生的敵人,絕不能成為朋友或姐妹。這既然是你我選擇的路,無論最後誰勝誰負,也只是後宮女子間的爭斗,與他人無尤,更不該禍及子女。只不過,陛下既然處罰衛長公主,必有他的道理。至于其中原因,相信你心中自然十分清楚。衛長公主究竟是替母頂罪還是罪有應得,陛下自有公斷。你也不必太過憂慮,我想陛下之所以以出言不遜為由命衛長公主于北宮靜思己過,應該已經為她留了一條後路。只要她誠心悔改,等過些時候,陛下的氣消了,自然會放她出來。」
衛子夫瞪視暮朝半晌,望著清麗出塵、容顏氣度優勝往昔的陳皇後,衛子夫不得不承認,上蒼的確太過厚待這個女子了。明明比自己還要年長數歲,卻依舊雪膚花貌、烏迤邐,反觀自己,卻容顏衰老、染白霜,不禁心中涌起一陣悲涼,卻奇異的失了以往的怨恨。也許,衛子夫在歲羽殿中平靜的度過了這麼多年以後,當初所執著的恩恩怨怨似乎早已經化作塵土飛煙隨風遠去,而留下的,不過是一個容顏已逝、沉默寡言的後宮女子。
衛子夫心中輾轉思討著皇後剛剛對自己所說的一番話,雖然依舊不喜自己,但卻沒有昔日的高高在上、頤指氣使,言語之間甚至對自己與妍兒有著幾分體諒。
衛子夫凝視著暮朝清澈明亮的雙眸,幽幽嘆道︰「人人皆言只有置諸死地方能重生,而世上又有幾人能有皇後娘娘這樣的福氣,浴火重生後依舊佔盡世間風華。」
衛子夫沉默半晌,忽然說道︰「我好像從未當面真誠的感謝過你,謝謝你,那時候救了我的女兒。」
暮朝莞爾一笑,轉頭望向窗外,蓁兒正帶著據兒在月桂樹下嬉戲玩耍,兩個小家伙圍繞著月桂樹你追我趕,好不歡,稚女敕歡暢的笑聲極為動人。
暮朝忽然輕聲說道︰「倘若能夠這般肆意暢快的生活,該有多好……」
衛子夫微微一愣,順著暮朝的視線向窗外望去,心中竟是回想起小時候與弟弟衛青在家鄉的山坡上相互追逐嬉戲的情形。衛子夫忽然現,那個時候雖然生活得很清貧,也常常由于出身而被人嘲笑譏諷,卻擁有著比入宮後更多的喜悅與笑容。
衛子夫唇角微揚,淺笑道︰「皇後娘娘所言極是,倘若能夠這般肆意暢快的生活,該有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此篇當成衛子夫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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