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日本海軍陸戰軍醫院燈火通明,送上來的傷兵源源不斷,醫生們徹夜不休的給傷員做著手術,痛苦的慘叫聲和濃重的血腥味彌漫著整個醫院,鋸下來的人體殘肢堆滿了醫院附近的溝壕,這猶如屠宰場般的恐怖讓阪本義冷汗淋灕。
在戰爭爆發後,好多日本僑民都來這里避難,阪本義也是其中一個,隨著這場長達數月的戰爭無情延續,每天都有大量傷兵被送進這里,醫院人手很快就不夠了。為了彌補人員缺口,避難的日僑被組織起來幫助醫院看護傷員,到了今天該自己值夜了,盡管很害怕,可阪本義仍然顫抖著走在一排排病床間,強自鎮定,履行著自己的責任。
「媽媽,媽••••••媽」
一陣細微的輕語傳入耳中,阪本義定了定神,循著聲音轉過回廊,走進一個躺滿重傷員的房間里,可眼前的一幕讓阪本義忘記了懼怕,放聲大叫。
「醫生,醫生,快來呀,快呀!」
一個雙目緊閉的重傷員傷口崩裂,胸腔上纏的紗布已被鮮紅浸透,嘴角還在不停的流著血沫,臉色蒼白如紙,一張一合的嘴唇似乎還在說著胡話。
沉沉的昏迷中,傷兵隱隱听見了一陣陌生的叫喊,努力的睜開雙眼,在最後一絲清醒中,低聲言語著。
「給您添麻煩了,不用喊醫生了,不用了,請您幫我給家人帶句話吧。」
「您請說吧,我一定帶到。」阪本義抓著這位傷兵的手,流淚承諾著。
「故鄉的母親、弟弟們啊,萬一哥哥沒有了,弟弟們要齊心一致的為母親養老送終啊,這是哥哥拜托你們的最後願望,全靠你們努力了。」
當辭世前的低語散入風中,阪本義握著傷兵的雙手失聲痛哭,這些天他見到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的傷痛,到處都是數不清的尸體,手足不全和無法站立的人,這難道就是戰爭的全部?
房間里的重傷員都吃力的在病床上坐了起來,房間門口也站滿了傷兵,他們都默默的看著,看著匆忙趕至的醫生翻開那位重傷員的眼瞼,輕輕地搖了搖頭。
每個人眼中都閃著瑩光,低低的啜泣聲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都在念想,故鄉的母親啊,何時才能回到你溫暖的懷中••••••
一盞風燈孤的掛在漆黑的團部里,昏暗的燈光怎麼也驅不散那無邊的黑暗,一場血戰下來,全團活下來的弟兄連三百都沒有了,這悲慘的結局讓蔣毅淚水直往上涌,硬忍著才沒留下來。
站起身的蔣毅一扭頭,不經意間看見桌子上有封電報,拿起來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捂著眼眶,淚水順著手指的縫隙滴了下來,打濕了那一行行沉重的電文;
日軍突破防線,東北軍王牌精銳六十七軍全軍殊死抵抗仍無力回天,徹夜血戰,陣地失守,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六十七軍中將軍長吳克仁將軍壯烈殉國,全軍五位將軍戰死,整軍幾近全沒。
國民革命軍死戰到底,中央軍最精銳的兩個軍十八軍七十四軍損失殆盡。
德械精銳稅警總團全部拼光,部隊長官孫立人將軍負傷十三處重傷垂危。
桂軍精銳主力第七軍竭力抵抗,第七軍兩位將軍戰死,全軍已經耗光••••••
「弟兄們啊,一路走好!走好!」蔣毅擦著眼楮,可燈光下淚花依然閃閃滿溢,**弟兄們快拼光了!想想曾經大軍雲集,鐵馬金戈的盛況,中央軍全部主力精銳從西北,江北向上海移動,全國無分派系,無分個人,各個地方派系的實際掌權者都把自己最精銳的主力部隊全拿出來在淞滬與日軍死戰到底,沒有保存實力的可恥避戰,更沒有出賣友軍的卑劣逃跑。七十五萬**精銳在這個可怕的血肉磨坊里血戰數月死不後撤,那無所畏懼的勇氣是如此的重疊厚重。而現在,全軍早已流盡了熱血,這幾個月下來每支部隊都是損失慘重疲憊不堪,弟兄們完全就是憑著一口氣在撐著,這仗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真的不能再打了。
「長官!長官!大事不好了,我們的後路被鬼子抄了,我們被包圍了!」
機要處的弟兄惶急的跑了進來,滿臉帶著驚恐與無措,連帽子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讓跑丟了。
「慌什麼!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我們被包圍了,我蔣毅也會帶著全團剩下的弟兄們活著打出去!告訴我,鬼子來他媽多少人!」
「長官,不止是我們,是整個淞滬!鬼子足足有一個軍從後面包過來了,杭州灣的弟兄都拼光了,他們打過來了,我們頂不住了,頂不住了,長官!」
這像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讓團部的每個人都呆在當場,一個軍!日本人一個軍包了過來,前有重兵後有伏軍,這兩向夾擊叫我們怎麼打!
沒等團里的軍官回過來神,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從開始的細不可聞到後來的掀天舞地。蔣毅和團部的軍官們立即走出工事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可這一看,軍官們都臉色發白,完了,這回全完了!
團里的防區眼下擁滿了亂軍,亂哄哄的擠成了一鍋粥,他們軍服服色混雜,口音更是雜七雜八,現在,這群亂軍正被二營的弟兄卡在路口的防御工事那動彈不得。蔣毅他們都很清楚,要是讓這群亂兵卷過防區,那全團就會直接被沖散在亂潮中,團里守在路口那的弟兄當然也知道這個災難性的後果,擋在那絕不讓路,雙方都是互相拿槍指著罵不絕口。
「你們這幾個傻雞*蛋,不逃命還都他娘的堵在這干球哇!鬼子一個軍抄上來了,一個軍!我們全他媽都被圍了你還在這裝二蛋,趕緊給老子讓道!」
「我*你女乃女乃!你們這群癟犢子玩意臨陣月兌逃,都他媽想吃督戰隊的槍子嗎?給老子滾回你們的陣地!」
「少他媽在你爺爺我面前裝大尾巴羊,有種你自個頂回去,老子不奉陪!趕緊給我爬一邊去!把路讓開!」
咚咚咚,冷不丁的一陣機炮打向周圍幾座高樓,崩飛的碎石砸在亂兵群里。正在咒罵攔路者的亂兵們腦袋上很多被石頭一砸,再往前一看,這心里頭登時瓦涼瓦涼。
前方一排排火把陡然亮起,四周一片通明,十幾門機關炮迫擊炮黑 的炮口正對著自己,旁邊還有數不清的機槍沖鋒槍也都正瞄著自己的腦袋,正當亂兵們發愣的時候,一個黃鐘大呂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二一六團听令,凡有膽敢沖擊我團防區的逃兵,一律格殺勿論!」
「是,長官!」
團里齊刷刷的高喊伴著 嚓嚓拉槍栓的聲音鎮的亂兵們頭皮發麻,一個個的直往後縮,生怕再往前挪一步就挨了槍子,那可都是重武器,自己除非是想死才他媽往前走!
正僵在這兒時,亂兵們的後頭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弟兄們,旁邊的防區讓沖開了,快他媽跑啊!」擠在這的亂兵紛紛轉頭涌了過去。看著亂兵離開,蔣毅他們面如死灰,這仗敗了,**徹底完了。現在後路被抄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淞滬,幾個月來弟兄們一直在日軍艦炮,飛機,大炮的肆虐下死命抵抗,疲憊的折磨和精神的重壓早已讓弟兄們喘不過來氣,在這場近乎絕望的戰爭中,弟兄們明知是死還是往前頂,在這種殘酷的煎熬下,弟兄們早就撐到了極限,繃死著神經全靠一口氣在硬撐著!
可是現在,這口氣散了,全軍的弟兄好多直接就崩潰了,當他們失去了戰斗意志的時候,整支軍隊一下子就像沙堆一樣立馬就垮了。**各防區現如今都已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被沖散的亂兵,不少部隊已經在混亂中喪失了建制,軍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軍官,除了極少數幾支精銳部隊,**大部潰散,數十個師瞬時土崩瓦解,潰逃像瘟疫一樣傳遍全軍,守軍全線崩潰,一場不可遏制的大潰退爆發了!
師里也是亂成一片,撤退的命令沒過多久就發了下來,蔣毅得到命令帶著弟兄們拿好武器迅速隱于夜色中,不走人多的大路專挑人少冷僻的小路走,寧可多跑冤枉路也不扎堆抄那個近道。
沒辦法,現在**大亂,估計日軍很快會有所動作,往人堆里扎那是找死。不久,團里發現背後槍聲大作,火光沖天,接著就有炮彈呼嘯著從頭頂飛過,落在不遠處潰兵極度密集的線路上。
附近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潰退的**將士被炸得支離破碎,團里的弟兄親眼看見一發重炮炮彈落在人堆里,血肉斷肢在紅色的波焰中四散飛濺,被炸飛**弟兄像破布女圭女圭一樣掛在殘樓斷垣上,炮火中傷兵淒慘的悲聲更是讓團里的弟兄不寒而栗,弟兄們加快腳步盡力遠離這片危險的死地,走著走著隊列末尾傳來了帶著哭腔的叫喊。
「上海圖書館著了,上海圖書館著了,圖書館完了啊!」
蔣毅心里咯 一下,書,書!那才是比黃金白銀更珍貴的東西,上海圖書館里頭可是有幾十萬本書,數千冊珍本啊!回頭望去,就看見圖書館在烈焰中升騰,焦黑的參天古木帶著點點火星轟然倒下,席卷的火光映亮了幽玄的天幕,雄偉的中式建築,飛檐樓閣,雕梁畫棟,珍本書籍在火海中化為灰燼。蔣毅鼻頭發酸,他知道,上海圖書館和他早已故去的長輩,商務圖書館與東方圖書館一樣,到底沒能逃過宿命的牽伴,在紛飛的戰火中,緩緩地走向了盡頭。
在這織滿淚水的漫漫長夜里,早已長眠的中華軍人用熱血凝成了不朽的榮光,哪怕是飄滿淒涼的冰冷夜空,那輝光依然閃閃映亮。
1937年11月12日,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精銳部隊在淞滬戰場上全部拼光。一場歷時三個月的慘烈搏殺,一次壯烈的決死奮戰,全軍上下前赴後繼五次發布動員令,超過半數團職以上高級將領以身殉國,全軍十四位將軍,近千位軍官,三十萬弟兄為國盡忠。
至此,淞滬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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