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老夫這也是為了您好啊,瑾安才華橫溢,今後也一定能好好輔佐您的父皇和您,這樣一舉多得的事情不是很好嗎?」姜懷驚訝地問著我,「難道您不想要重新得到本該屬于您的燕國嗎?」
「姜叔,是的,剛來宇國時,我每每都能夢到我生長的燕國,可是,時過境遷,如今的我,只想安穩地生活在宇王府里,做一輩子的長樂公主。」我端起面前的茶,卻在一念之間終究將它再次「咚」地放回了桌,黯然道︰
「沒想到竟是一會兒之間,這茶就變得這般冰涼了。」
「那我替您再去換一杯熱的來?」瑾安听到我的這句話後,立刻接過我剛剛放下的青釉杯,奉承地說著。
「不必了,我的心已經涼透了,」我疲憊地望著他們,低沉地說著︰
「再怎麼做都是徒勞的。」
「姜叔,你敢問我一句,我何曾說過我要復國的呢?」
姜懷听好,眼楮幾乎要瞪出眼眶一般,半晌後,他才用著不可理喻地語氣問著我︰
「公主,老夫知道您不願說,可不代表您不想,在您的心里,燕國難道不是勝過一切的嗎?」
「是的,可是在經歷過那段劫難後,我才明白,能生活在一個安定的地方是多麼的幸福,我累了,我不想再看到那些腥風血雨了,姜叔,我再也承受不起了,無論是分別還是國破,我都不願再重蹈覆轍了,我想要放下,而且我已經做到了,你們難道不能體諒一下我的苦衷嗎?」我凝視了瑾安片刻後,再次冷言道︰
「你們把宇國想的真是太愚蠢了!你們當真他們不會做出反擊嗎?若是失敗,那麼這次死的就不知你我,還有諸侯國的那些無辜百姓!你們當真是舍得的徹底!」
「公主,事到如今,我們不得不奮力一搏,否則我們永遠無法取得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相信宇國再厲害,卻無論如何也敵不過我們的出其不意!」
「姜叔,那恐怕這次我要讓你和瑾安失望了,你的這件事我無法答應,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既然如今木已成舟,我也不想再次去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傷痛由我一人承受足已。」說完,我便緩緩地站了起來︰
「今日之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若是以後你們再來找我,就別怪我見外了,君瀾告辭。」
「君瀾!」我的這一句話剛落,瑾安便對著我憤怒地說著︰
「公主!家父和我冒著風險來見你,你就以這樣的一句話草草回避嗎?你認為難道我們就活得心安理得嗎?家父為了你的父皇操碎了心,而你卻在宇國當著逍遙的長樂公主,你可以不要燕國,那你難道不要你的父親嗎!」
句句戳中我的要害的瑾安,話語中帶著不可抑制的悲憤與怒火,他的每一句話都好比一記響亮的耳光摑在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疼痛直鑽于心底的最深處。
「瑾安」姜懷悠悠地抬手,止住了一旁喋喋不休的瑾安,淡淡地說著︰
「你別忘了,她可是心境極高的長樂公主,想法不是你我能夠輕易改變的。」說罷,姜懷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玩味道︰
「不過,老夫相信,天下不會有任何的子女會拋棄自己的親生父母的吧?公主既然如此心系百姓,自然也不會放著自己那被囚禁的父親不管的,你放心,她總會改變心意的。」姜懷對我點了點頭,悠然地說著︰
「公主應該不會讓老夫失望吧?」
我微微偏過頭去,緊抿著唇不願再去多說,只得尷尬地站在一旁,可心中隱忍著的傷痛卻在這一刻不由分說地爆發,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一定要以這樣這樣的理由作為讓我服從于他們的條件,明知無法兩全,但我卻不能坐視不管,可是如果我選擇了父皇,那我就一定要舍棄寒恭,我也想和父皇享盡天倫之樂,不過寒恭卻也是我生命里無法割舍的一部分,想到這兒,身旁的雙手便顫抖了起來。
「老夫知道,公主一定也想要獨自一人去好好斟酌這件事,所以就不留公主了,等公主一旦願意同我們一起,便可隨時來這兒找老夫,老夫恭候。」說完,姜懷便招呼著車夫道︰
「宋陽,送長樂公主回去吧。」
等我再回到王府時,天上又飄起了綿綿白雪,寂靜的長安在漫天大雪下顯得無比的蒼茫與綿延,這片潔白的光景再次讓我想起了當時身處戰火中的燕國,那時的燕國也如現在般寂靜,沒有了人煙與生機,只有鮮血與荒涼,可唯獨不同的是,宇國卻還是宇國,高高在上到讓人威嚴卻步,飄揚的白雪掩蓋了燕國的吶喊與哭泣,換來的是宇國身處于雪中那最晶瑩的模樣。
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我才從逐漸冰冷的環境中開始回過神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王府里,沒走幾步,便看見阿綠急急忙忙地朝我跑了過來。
「公主,剛剛門口的侍衛來通知奴婢,說您回來了,奴婢瞧著天上還下著雪,就趕忙過來接您了,害怕把您給凍著,所以又給你帶了一個手爐來。」
「多謝你了,這樣的天氣下出來也很不容易吧。」
「沒有,公主的身子最要緊。」阿綠說著便把一個溫暖的手爐塞到了我的手中,心疼地說著︰
「公主的手都這樣冰涼了,再不注意著,回去就要生病了。」
「那我們趕緊回去吧。」
剛踏進溫暖的房間,阿綠便緊接著道︰
「想來公主的腳一定在雪地里走得很涼吧?奴婢這就替公主您去打盆熱水來給公主您泡一泡吧。」
「幸苦你了,你也一定很不方便吧,不如你讓問夏去做吧,若是你也病倒了,那就要沒人去照顧寒恭了。」
「沒事的,奴婢在這樣的天氣里走慣了,公主不必擔心,更何況,公子那兒畢竟還有向倪。」
「那好,你去讓問夏替我熱壺桂香蜜桃酒來,這樣的天氣里似乎很想喝那樣暖暖的東西呢。」
阿綠听到我的這句吩咐,微微愣了一下後,才趕緊點了點頭後,退了下去。
伴著屋里「滋滋」燃燒的炭火,我那僵硬的思緒才一點點地被融化,只是顫抖的心卻一直都未停止,姜懷的到來就好比一把利刀,一刀一刀地刺向沒有任何防御的我。
在簡單的梳洗後不一會兒,我便喝上了問夏剛剛帶上來的桂香蜜桃酒,滾熱的酒湯中散發出金桂的醇厚芬芳,釀造許久的蜜桃漿入口順滑、清新,新鮮的桂花香氣伴隨著蜜桃的獨有清甜,把心中的苦水慢慢地沖蝕,只可惜,酒入喉,卻終歸暖不了那顆漸涼的心。
桂香蜜桃酒雖不是什麼有勁的酒,可是半壺下去腦子也開始漸漸變得不清醒起來,也不知喝到第幾杯,寒恭忽然闖了進來,只看到他一身墨色的裘皮披風,上面帶著點點雪花,這樣身披白雪的他,像極了我心中所幻想的御雪公子,瞧著他眼里無可奈何的心疼,我忽然痴痴地笑了起來道︰
「明明御雪公子應該是寒恭你才對啊。」
「君瀾。」寒恭靜靜地接過我手中的酒杯,不解地問著我︰
「可是我哪里惹你生氣了嗎?怎麼連你也開始一人喝起悶酒來了?」
「寒恭,因為只有喝醉了,心才不會痛,心不痛了,我才能說出我的苦衷。」我無力地站起來,想要搶過他手中的酒杯︰
「你把它給我,這酒涼了就不好喝了。」
「別喝了,君瀾,你真的醉了。」寒恭將酒杯和酒壺都放到了我不能及的地方後,才敢緊緊地抱著我,將我拉到他的膝上一同坐下,一瞬間鼻尖立刻繚繞著雪水的清冷與玉蘭花的淡香,而他懷里繾綣的溫暖一下子便包裹著住了我那脆弱的心,心中的委屈不知怎麼的就在這一刻傾倒了出來。
「寒恭」我死死地扒著他,醉醺醺地說著︰
「我今天見了楚國的諸侯,姜懷,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說到這兒,我的淚便止不住地留了下來,「他要我同他一道復國,然後嫁給他的兒子。」
「什麼?」寒恭低下頭去,一愣一愣地問著我︰
「你是說收復燕國嗎?」
「是啊,我起初沒有答應,因為我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分別之苦了,當時他們說的時候,我眼前就只能看到你在玉蘭花下的笑容,那時我就知道,我是絕不會再去復國了,可是,當我想要拒絕他們時,他們竟以我父皇的名義來要挾我,你也知道……我的父皇如今還被宇國囚禁,生死未卜,我放不下我的父皇,可是我也不願失去你,寒恭,你說我該怎麼辦啊,我知道,即便燕國真的被收復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姜懷他們不過是把我當做一顆頂著一國公主的棋子來使用,但是,每當我想起我的父親時,我就不能原諒我自己,寒恭,如果我真的選擇復國,你會怨我嗎?」
「君瀾,我不會的,因為我相信你。」寒恭溫柔地在我耳邊說著,「我能明白你的父親對于你來說有多麼重要,所以如果你放棄我、選擇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寒恭,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一面是我的父皇,一面是你,你讓我如何選擇?我兩邊都不想失去,可是我卻注定要失去一個人,寒恭,我不想再去害人,就包括你的父親,我都不想要去傷害,因為那樣的傷痛,我不想再把它嫁接給另外的人,但他們卻偏偏抓著我的弱點不放,明知是我的父親,我卻想去選擇逃避,寒恭,你那麼聰明,你幫幫我好不好?」
寒恭靜靜地拍著我的背,沉默半晌後才淡淡開口︰
「君瀾,你為何不順從自己的心呢?如果你要你的父皇,那就答應他們,畢竟宇國是不會輕易放出你父皇的,不過即便你選擇安靜地同我度過一生,那也不代表你是一個無能的罪人,因為誰也不想成為棋子,誰也不想被人關在籠子里,雖然你無法再見到你的父皇,可那不代表你的父皇會過得不好,我也相信,你的父皇不會想看到你為了他而丟失性命的,不過無論你選擇哪一邊我都不會離開你,因為于我,你才是唯一。」
听到他的這一席話,我那顆懸著的心終落了下來,我把頭埋在他的肩窩里,鼓起勇氣道︰
「寒恭,那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我們去一個沒有煩惱、沒有任何人干擾的地方,就只有我們二人在那兒無憂無慮地生活的地方,那里沒有宇國、沒有燕國,只有我們的心,我們去那兒好不好?」
「君瀾」寒恭忽然一把緊抱住了我,柔聲道︰
「我等了你這句話,等了好久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想要和你去那樣的一片天地去翱翔,沒有任何驚擾與擔憂地活在那片世外桃源里,在那兒你不是長樂公主,我也不是宇國嫡子,我們就這樣簡單地在住在那兒直到白頭偕老,可好?」
「嗯,等過完年,我們就離開,我不想再被任何所牽制了,當時祝連軒娶我也是為了權利,如今姜懷來找我,還是為了權利,我在他們眼里終歸只是一顆棋子,不是嗎?」
「你不是棋子,你是我的慕容君瀾,那個聰慧的、明媚的女子,在他們眼里你是高貴的公主,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慕容君瀾,棋子可以由任何人來扮演,而這樣的你卻只有一個。」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嗎?」我欣喜地抬頭,眼淚涕零地問著我。
「當然了。」寒恭捧起我的臉,輕輕地吻去我臉上的淚水,溫婉地笑道︰
「否則我怎敢不顧一切地來見你呢?」
「寒恭」我湊在他的耳邊,笑嘻嘻地說著︰
「那麼今年春節,你陪著我一同度過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
春節帶來的喜慶很快便沖淡了纏繞在我心間的憂傷,王府也再次為了一年一度的春節而張燈結彩了起來,而這次我也受到了宇國天子的聖旨,被邀請到宇國宮中一道歡慶春節。
「寒恭,听說天子也下旨讓你同去了呢,你不會抗旨不尊吧?」我一邊修剪著寒恭屋里的臘梅一邊好奇地問著。
「自然要去了,天子要求我不得不尊。」寒恭放下手中的毛筆,招呼著我︰
「來,過來看看。」
「什麼?」我好奇地走過去,只看到書桌上放著他剛剛畫好的一幅畫,那畫上畫的是剛才正在專注修剪花枝的我。
「畫的怎麼樣?」他摟過我,滿心期待地問著。
「還不錯吧,勉強能看。」我微微抬頭,裝作不是非常滿意的樣子。
「什麼話?」他失望地看著我,「這還不夠像嗎?那只能說明你長得讓人都無法下筆啊。」
「寒恭!你!」我抬起手去,輕輕地打了他一下,嬌嗔著︰
「那你說,你要給這幅畫提什麼字呢?」
「嗯,那就…….」寒恭微微一笑後,捂住了我的眼楮,等我再睜眼,只看到紙上寫著一行字︰
「願同吾妻君瀾,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我紅著臉默看完了只句話後,只是將臉轉向一邊不再說話。
「怎麼了?這句應該不算勉強吧?」
「真是的,你寫這些都不害臊嗎?」我害羞地掙月兌出他的擁抱,坐到一旁,嘀咕著︰
「我還沒答應要成為你終身的妻子呢,你就這麼猴急?」
「當然了,這樣的事,我不得不急啊。」說完,他便橫腰抱起了我,在我的驚叫聲中帶我回到了里屋。
進宮的日子很快便到了,一向謹慎的寒恭也早讓阿綠為我準好了面聖的衣服,一席天青地三香暗金緞雪狐禮服,配上一頂隨雲矮髻,一對桃形金插花寶石簪由紫寶石和粉寶石瓖嵌而成,既沒有太過搶眼,也彰顯出我獨特的身份,再加上一件暗紫色裘皮披風,我便執著阿綠的手,離開了雲瀾院,來到了王府門口。
只看到王府門口,站著的人只有宇重天、阿嫵和宇寒恭。
「宇王爺好。」我欠了欠身,恭敬道︰
「宇……公子好,嫵夫人好。」
「君瀾今日看上去格外漂亮呢。」阿嫵一把挽上我,開心地笑著。
「姐姐過獎了,姐姐今日也非常光彩照人啊。」
「是嗎?」阿嫵嬌羞地看了宇重天一眼,甜甜地說著︰
「我也覺著今日他們梳的反綰髻格外適合我呢,不過還是宇王爺有眼光,我這一身可都是他幫我挑的,君瀾,你看,就連我發髻上的貼翠琉璃蝴蝶珠花都是宇王爺親自選的呢。」
宇王爺听到阿嫵的這句話,立刻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只听他打趣地問著︰
「那你還不趕緊謝謝我?」
「嗯,多謝王爺。」
而站在一旁的我,偷偷瞄向在宇王爺身旁的寒恭,只看到他靜靜地站在這里,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感,越是看到他這樣,我的心里便越發覺得溫暖,寒恭和宇重天果然是一對父子,就連同為心愛的人挑選裝扮時的認真都是一脈相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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