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手到擒來,唾手可得的小城卻一下子讓自己損失了三千名精銳步騎,阿爾斯蘭自然大為震怒。其實,這也並不奇怪。出兵之前,德庫亞上自圖羅,下到眾文臣武將,幾乎沒人知道開元到底有多少守軍,主將是誰,兵力如何構成,甚至連周邊的地理環境都不甚清楚。即便木桑,也認為開元反掌可取,只是認為進攻這里價值不大而已。
當天晚上,盛怒的阿爾斯蘭下令大肆制作更多的雲梯、攻城錘等。足足勞作了一天一夜,這些器件才堪堪完成。元氣大傷的德庫亞軍只能草草地在這一天對城中進行了微不足道的騷擾,造成的損失微乎其微。而開元城上下此時,第一次開始確信這一次看似莫大的劫難可以渡過。
但是,滿都拉圖不是小部落,阿爾斯蘭也不是小角色。第四天,養精蓄銳好了的德庫亞軍,展開了異常凶猛的攻勢,期間甚至有一次直接攻破了外城城門。也多虧燕俊急中生智,下令集中所有的熱油,用大火堵住了缺口,才勉強擋住了這一次攻勢。而到這時,入侵的德庫亞軍已經從出征時的兩萬五千鐵騎銳減了五千余人,開元的守軍更是損失慘重,可戰之人甚至不到三千人。鄒衍、燕俊等人無奈之下,只好臨時征發五千從未有過任何軍事訓練的成年男子強化到守軍之中。好在這些男子大多也能使得刀槍劍戟,至少最基本的訓練是不需要了。
第五天,巳時,德庫亞軍的攻勢如期再次開始。激烈的戰斗之後,城頭再次爬上了密密麻麻的德庫亞士兵,城門也在沖車的沖擊下岌岌可危。
很快,城門被破開了一個大洞,不斷有敵人魚貫而入。戴超看到一個凶猛地敵人,看準空擋,猛地一箭放出,正中敵人的後心,龐大的軀體轟然倒地。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把鋼刀,揮舞著再次沖進戰團。
這幾天下來,已經足足有七把刀被他用的卷了刃。
「呼!」一股刀風猛然從後腦襲來,戴超大驚之下,只能勉強把身子向旁邊側了側,堪堪躲過這要把他劈成兩半的一刀。但是,左臂上突然一陣劇痛傳來,低頭一看,一道深可見骨的大口子,正在不斷向外「汨汨」地流著鮮紅色的血液。顧不上疼痛,右手刀光一閃,輕巧地劃破了偷襲地人的咽喉。那人還在為戴超可以躲過如此凶狠的一刀而發呆,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小,甚至站都站不穩了,然後,兩眼一黑,又有一條性命送在了這片用鮮血澆灌出來的土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戴超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要經歷兩個多時辰的拼殺,本就是強弩之末,此時左臂又受了重傷,失血過多之下,感覺眼前的影像都變得模糊了起來,甚至站立都有些不穩。猛力甩了甩暈沉沉的腦袋,卻發現自己身邊突然多了五、六個不懷好意的敵人。
這些德庫亞士兵早就盯上了戴超,此時見他受了傷,自覺機會來了,自然圍了上來。
戴超此時的情況,可謂極為的不妙。受了重傷不說,身體的疲勞更是早就遠遠的超過了極限。更要命的是,他此時**在城門口廝殺,放眼望去,居然沒有一個可以幫助他的人。
看著眼前不懷好意的敵人,戴超一聲怒吼,奮力舉起鋼刀,猛地向其中一人揮去,那人急忙舉刀格擋。要是平時的戴超,這一刀非得把那人連人帶刀劈飛出去不可,但是此時,那人雖然感覺刀上一股股大力襲來,卻是硬生生的架住了。
其他人看見,頓時紛紛圍上前來,或劈或砍,劈頭蓋臉地就對著戴超展開了圍攻。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戴超心中不忿地想著。若是平時,這樣的攻勢戴超足可以輕松化解,但是現在,使出了渾身解數,才避免了亂刀分尸的慘劇發生。但是,左腿、右肩上卻又多出了兩條大口子,血流如注。頓時,戴超身子一陣劇烈的搖晃,右手一松,險些連手中的刀都沒有抓穩。
這幾個人看見攻勢起了效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又是一陣攻勢下來,戴超的身上又多了幾個口子。
看著自己身上幾個巨大的傷口,不斷地流出鮮血,戴超感覺身上的力氣正在緩緩地流失。慘笑一聲,此時他也明白,自己今天多半得交代在這里了。看見敵人們的攻勢再度到來,戴超咬了咬牙,竟然不躲,只是把要害避開,手中的鋼刀卻對準一人的脖頸,猛地刺出。
「撲哧!」接連兩聲刀鋒入肉的聲音傳來,戴超的小腿又被新增加了一個傷口,但是他的刀,直接貫穿了一個敵人的脖子。那人猛地瞪圓了眼楮,雙手死死地抓住插在脖頸上的刀面,很快倒在了地上。冷笑一聲,戴超直接把刀抽出,甩了甩上面的血跡,冷眼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此時卻是驚叫了出來,他們萬萬沒想到,戴超居然如此凶悍,拼著自己受傷,硬是解決了己方的一個同伴。頓時大為忌憚起來,攻勢不敢再像剛才一樣那麼肆無忌憚。
幾人開始改變策略,就如同毒蛇一樣。時不時地瞅準機會就在戴超身上增加一個新的傷口,攻勢不再大開大合,卻更加陰損毒辣。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戴超身上已經是增添了十余道傷口,鮮血從里面不斷「汨汨」地流淌出來。整個人身上,除了泥土、灰塵、就是鮮血,既有敵人的,更有自己的。到這個地步,戴超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模糊了起來。「撲通!」戴超是人,而不是神,失血如此嚴重,終于是撐不住了,猛地倒在了地上,只是勉強地靠右手手持的鋼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至于讓自己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
幾名敵人其實此時內心中對戴超早已敬佩不已,更是對他的意志力之強大,無比的驚嘆。但是,戰場上不存在仁慈,更不允許仁慈存在,雖然敬佩對手,但是份數敵對之下,卻不能有半點的心慈手軟。或者也可以說,戰場上對待自己最敬佩的敵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親手結束他的生命。
眼見戴超幾乎已經完全喪失了所有抵抗的能力,幾名敵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步一步的緩緩向戴超走去,顯然,敵人的勇武形象和剛才自己同伴的慘死,無不在提醒他們,眼前的人在戰場上卻不是人,而是一頭危險的猛虎,無論受傷與否,猛虎依然是猛虎。
但是,戴超此時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了。甚至可以說,就算立即請來全大陸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療,恐怕也是回天乏術,根本不用這幾人來殺。
腳步聲的接近,戴超已經感覺到了,艱難地苦笑一聲,右手死死地攥住刀柄,準備做出自己生命中最後的一擊。
幾人一直走到跟前,看見戴超滿身鮮血,單膝跪于地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整個人一動不動,恍若死人一般。一人看到戴超這幅模樣,再不猶豫,舉起手中的鋼刀,口中道︰「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是我見過的,蠻子里面最有種的男子漢!我本來是打不過你的,這樣趁人之危的確不是大丈夫的作風。但是你我份數敵對,我必須殺你!死了,不要怪我。」說完,就沖著戴超的後心狠狠地刺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戴超突然一陣大笑,道︰「當然不怪你,因為殺人的是我不是你!」然後勉強扭了扭身體,避開後心要害。同時,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力氣,猛地舉起緊握的鋼刀,不等幾人反應過來,狠狠地對著那人的心髒刺去。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只覺得自己胸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對手的臨死反噬雖然有些偏了,沒有直接刺穿他的心髒,但是卻距離心髒不過咫尺之遙。頓時一陣頭暈眼花,口中卻大笑道︰「閣下實在令我佩服,現在我們同死一處,也算是緣分,下輩子,做兄弟如何?」
戴超此時早已到了最後的極限,生活之火隨時都會熄滅,但是眼前這個從未謀面的韃子卻讓他不禁生出好感,也斷斷續續地道︰「不…做…兄…弟,再…做…仇…敵…!」
說完這句話,戴超也消耗完了留存在身體中的所有力氣,頭勉強地轉向了城內的一個方向,倒在了地上。唯獨剩下一雙虎目,仍然死死地盯著遠方,那個方向,是他的家……
另一人也在這時,緩緩地倒在了地上,生命氣息迅速離去。
「不!」遠處,燕俊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
把時間稍稍調回,城頭戰場。德庫亞軍連日激戰,生理上地疲勞自然不用多說。但是更大的打擊來自心理層面,開戰前他們以為開元不過是餐前開胃的點心,真的開打卻打的如此艱難,心理上巨大的落差直接造成了巨大的生理消耗。加上一天又一天的激戰,體力達到了極限,此時,漸漸地不支。
燕俊看見,果斷地投入了今天一直留存不用的預備隊——城主府的親衛隊。親衛隊肩負重任,雖然人數不過二百人,但是一直就是開元城最精銳強悍的部隊。之前鄒衍就曾提出讓親衛隊參戰,但是燕俊都拒絕了,此時卻是雙方都到了力量節點上,所以當鄒衍再次提出時,燕俊沒有反對,被當做了最後一支奇兵。此時雙方都殺的筋疲力盡,突然一支精力充沛的生力軍猛然間殺出,直接讓德庫亞人措手不及,節節敗退,被迫退下了城頭,甚至雲梯等等都被燒了個干淨,很多人直接被摔死,燒死。看見城頭上的敵人解決了,燕俊迅速帶領親衛隊,趕到城門救火,卻看到了令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的一幕。
此時,德庫亞軍的撤退號角再次響起,還在城門的德庫亞士兵——包括圍殺戴超的幾人,看見來了這麼多人,不敢耽擱,趕緊溜走了。
燕俊卻沒有心思搭理他們,而是快走幾步,來到戴超的遺體前,猛然雙膝跪地,扶尸痛哭起來。凶悍的刀疤臉此時滿是淚珠,聲音哽咽的說道︰「兄弟啊,你說話不算數啊,我們還約好等我們老了,讓我兒子娶你的女兒的,現在你莫非是反悔了,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旁邊的鄒衍,王瑜以及其他大小軍官本來要找燕俊有事,此時看見這一幕,里面無論與戴超熟悉不熟悉的,無不是一陣大慟。
燕俊戴超二人的關系,就如同申天寧、張策、楊宏三人一般,乃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二人一起玩耍,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投軍,一起殺敵,一起晉升,足足有三十多年的交情。而在這個過程中,燕俊因為更為穩重,始終在職務上壓了戴超一頭,但是後者卻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始終盡心盡力的輔佐著燕俊。此時看見戴超居然戰死了,怎能心中無悲?
其他人的關系雖然與戴超的關系不像燕俊那樣好,但是戴超為人豪爽大方,從不以勢壓人,幾乎把所有人都視作自己的兄弟,無論是誰遇到什麼麻煩,只要知道了,肯定二話不說,傾力相助。所以,戴超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極高的,此時都是一陣嚎哭聲,引來了不少開元城的百姓,連包括鄒月兒、簡素心二女在內的一眾救治所的女子都來了。開元城是個小城,加上戴超豪爽大方的個性,不少人都認識他,即使不認識,此時目睹了這一幕,也無不是一番大哭聲。明明是剛剛才艱難的打跑了韃子,此時卻是滿城的愁雲慘淡。
一直過了好一會,燕俊才面無表情的站起來,但是從他緊緊地攥緊的拳頭看,顯然心情不會這麼平靜。眾人此時都看著他,鄒衍、王瑜更是擔心他會不會頭腦發昏,干出什麼沖動的事情來。
燕俊卻顯得極為的冷靜,只是說道︰「各位,明天還有大戰,現在還請都回家休息吧。」鄒衍等人聞言,都長出了一口氣。
眾人不再多話,默默地把戴超的遺體收好,擦洗干淨,因為現在天氣足夠涼爽,所以準備等到韃子解圍了再下葬。
戴超死了,但是戰斗不會因此結束。而此時,無論是鄒衍、燕俊等已經精疲力竭的開元守軍,還是藏匿在焉碭山心急如焚的申天寧等人,終于即將等來這場戰爭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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