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八年,一場勝利的宮廷兵變之後,剪除了殲權賈政,二十三歲的年輕帝王季陌,牢牢地掌握了朝廷的局勢。
後宮之中也是一派和諧。季陌新增了一位妃子,賜字宸妃,意為日月星辰。足見皇上對這位妃子的喜愛。樓遠之女樓鳶成了後宮之主,掌管三宮六院。再也沒有人提起明召皇後,亦沒有人在去說三個月前的那場宮變,這在宮中是禁忌。
太後安居佛堂不問世事,對季陌納妃,不支持也不反對。唯一提到的是,後宮人丁單薄,要在春後進行選秀。這件事,在無形中就定了下來,由皇後主持。太後畢竟是過來人,她管不住季陌的心,只好出此下策。
北印的冬季是很漫長的,三月的大地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雪,皇宮的每個角落都能看見忙著掃雪的宮女太監。
她透過糊了冥紙窗欞去瞧外面的雪景,總是瞧不真切,她發現自己從未看清過這個世界。
「羅綺湮,你又在偷懶!」一聲粗暴的怒吼自門外傳進來,等掀開門簾才看清來人,卻是尚衣局李尚官。
「尚官這是哪里的話,我已經洗完了所有的衣物,難道不該休息一下麼?」她冷淡的回應道。在這里,都是欺軟怕硬的,她不想生事,所以總是被人欺負。一開始就叫她洗厚重的衣物,她哪里干過這種活,自然是洗的極慢的,每每到深夜都不能休息。等她洗完,飯菜都被吃光了。她暗自發誓一定要爭口氣,漸漸的,她洗的很熟練了,也找到了與這里的人的相處之道,日子也就過得快了一些。
「你是小姐的身子不成?!哪有動不動就休息的道理!大家都在掃雪,單單你命貴,在這里享清福!」那李尚官來了脾氣,狠狠的道。
「尚官何必動氣,我若能下**,自然是要去掃雪的。」她說的平緩,道出了自己的難處。自入冬後她的腳上就長起了凍瘡,疼痛每日都蠶食她的思維。昨晚在冷水中將那些衣物趕出來後,誰知今早就下不了**了。她說這樣說並不是要博取同情,只是不想叫李尚官趁機將自己的晚飯給剝奪了而已。
「你•••••」李尚官面紅耳赤的還想要說什麼,卻見一個浣衣女急匆匆的進來了,她哈著氣,哆哆嗦嗦的說「尚官,桐華台的譴人來催那件流蘇白的錦袍,要不要差個人送過去?」
「憑她是哪里的主子!月宸,鳳棲兩宮也不曾這樣催人!」李尚官知那桐華台的主子向來與世無爭,地位自然比不過樓皇後與宸妃。語氣好不到哪里去。
「那••••••」見尚官正在氣頭上,那女子嚇壞了,一時不敢妄言。
「主子畢竟是主子。咱也開罪不起。羅綺湮,就勞你跑一趟了。」李尚官眼珠子一轉,故意沖著**上的人道。
那桐華台偏的很,光步行走過去都要耗費大半日的光景,來回就要一天,且天寒路滑的誰都不願意跑這一趟,衣服才一直推到了現在,如今催得緊了,又要遣她去,還真是會找軟柿子捏。羅綺湮穿上冬衣,忍痛朝桐華台的方向挪去。她走的極慢,極小心,生怕觸動了雙腳上的凍瘡。好不容易到了桐華台,望著那一階接著一階的台階,她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
等真正進了桐華台,始覺里面的冷清,偌大的院子里竟然一個下人也沒有,積雪堆了足有數尺高,只掃出一條蜿蜒的小路,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屋子里會住人。但確實住了。當羅綺湮看到臨窗作畫的人時,就更加肯定了這個想法。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背影,她一時竟說不上來,光是瞧著就叫人感到無限的淒涼,屋內卻是極暖和的,她就那樣背對著她,一筆一劃的畫著,仿佛傾注了一生的感情來完成筆下的畫。房間里是極安靜的,她連大氣也不敢出,深怕打擾了她的思路。她畫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等她落筆時,才發現屋里多了一個人。放下筆,她自窗前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立定,只是瞧著她也不說話。
羅綺湮也在打量著她,她見過蘇晚涼淡然如煙的美,見過樓鳶明艷妖嬈的美,以及慕容安溫婉知性的美。而那些美,在這位嫻妃身上都找不到,她的美更像是一種超然物外的美,美的出塵。
在溫錦年的眼里,看到的是一個宮女打扮,卻周身透著不凡氣質的人。在這宮女的眼中看不見謙卑與慌亂,是一種歷經風霜的深沉。這倒叫她有了一絲興趣。「你叫什麼?」
「羅綺湮。」她答道,這也是她不斷告訴自己的三個字。
「煙花的煙?」
「湮滅的湮。」她糾正。
「你是來送衣服的?」望著她手中的托盤她明知故問。
「是。」她卻不能不答。
「難為你辛苦一趟。」她笑得淺淡。
她還想接話的,只是腦袋疼的厲害,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再醒來時,還在桐華台。天色是一派清明,她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完全沒有了知覺,心中一陣恐慌,急忙掀了錦被,見腳還在自己腿上,只是裹著厚厚的白布,說不出的臃腫。她的凍瘡明顯是被處理過的,不知為何她的心里突然覺得暖暖的。
「可是醒來了。」正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一個端著藥碗的人,看衣著打扮,像是宮女。
「謝謝你。」羅綺湮真誠道。
「你別謝錯人,救你的是我家娘娘。」那宮女邊說邊將藥碗遞給她。
羅綺湮接過去,一口飲盡問道「我睡了多久?」
「有**了。你不必擔心,娘娘已經向尚衣局要了你,從今以後,你就是桐華台的人了」
羅綺湮吃驚不小,心中無奈。只要還在皇宮中,她就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人生。
「听到這個消息,你應該感恩戴德才對,為什麼愁眉不展?」那宮女不解的問,要知道這可是旁人求不來的福分,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不是嗎?
「有那麼明顯嗎?」她苦笑著反問。
「的確很明顯。」很突兀的一聲,卻是溫錦年。她推開門,自經走到**邊,俯身望著羅綺湮,笑道。
「你••••••」羅綺湮看著近在咫尺的笑臉,一時不知要說什麼。只是覺得,此時的溫錦年更美了。
「好沒規矩的丫鬟,敬語都忘了。」一旁的宮女不滿道。
「流蘇!不得無禮。」溫錦年沉聲道。
那流蘇吐吐舌頭,出了屋子。索性不理他們。
「這個桐華台就只有我與流蘇,平日里沒大沒小慣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來了你,也就熱鬧了不少。」
「你待人都是這般好麼?」她不解的問道。
「無關好壞,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你不必掛懷。」
羅綺湮報以微笑,卻是她最真誠的笑容,她已經很久沒笑過了,連她都忘記該怎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