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轉而向她張開雙臂，那眼楮里滿是慈愛，崔玲玲大方地迎了上去。緊緊的一個擁抱，愛德華細細地端詳著她︰「嗯，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了。」
張軍沒想到愛德華竟然真的做了地道的蘇格蘭羔羊肉以及美味的鮭魚，配以上了年月的紅酒，簡單而豐盛。他帶來的手工牛肉餃子和魚香肉絲，一起擺了上去。讓他最沒想到的是，幾十年來，愛德華第一次將自己的寓所收拾得窗明幾淨。
「助手幫忙的，我可是給了小費的。不過，我還得給他小費，讓他明天幫我把東西放回原位，不然我找不到了。」愛德華教授見張軍那詫異的樣子，笑著解釋。
崔玲玲被這老頭的率真惹笑了。
「你是簡的愛人，我要像個主人。簡與張，都像我兒子一樣，他們在這那幾年，給了我許多快樂。簡到上帝那里去了，而你卻來了。」愛德華看著崔玲玲說，「我沒有婚姻，沒有孩子，可是我愛過，很美很美地愛過。」
然後從他的口中，崔玲玲吃力地听他追憶簡嘉銘。張軍時不時幫著翻譯，于傾听于講述中哈哈大笑。崔玲玲也跟著笑，笑出了眼淚，再接著笑。
這實在是怪異得很，又如此自然。
「上帝會護佑你，孩子。簡也會的，因為我們都愛他。」離開時，愛德華教授握著崔玲玲的手說。
走進霧氣愈加濃重的校園中，崔玲玲突然感覺到一種痛楚。像有某種東西要抽離身體似的，站在那兒邁不開步伐。
「還能堅持嗎？要不要哭出來？」張軍上前扶住她。
崔玲玲搖搖頭。舉目四望，軟軟地靠地張軍懷里，夢游似的說︰「他走了……在這之前，他一直在，在我身體里，在我周圍的空氣里……」
張軍也舉目四望，夜霧彌漫，四周悄無聲息。
只一會，崔玲玲便站直了腰，揚起頭說︰「我們，回去吧。我沒事了。」
這個女人，應該怎樣來形容呢？她的堅強與脆弱，並沒有硬撐，自自然然地來，又清清淡淡地去。生命的一切感受于她，似乎都不是個意外。而她的內心，此刻真正在想些什麼呢？真有他所感覺到的這般豁達通透嗎？
「我的來與去，我的從容與痛楚，都是因為愛。他的來與去，也是一樣的。生離與死別，哪個更加殘忍，我不敢說。愛有許多層次，有的愛在身體，有的愛在物欲，有的愛在煙火，有的愛在靈魂。愛在煙火最溫暖，假若愛進靈魂，直達彼此最隱密的地帶，是個悲劇，也是個喜劇。我感受著愛帶給我的幻滅與永恆，像參著不可說破的禪意。我說這些，不要求你懂。也不要求你認同，我只是說給你听，然後我自己也在听。」
黑暗中，看不到崔玲玲的表情，但這語氣讓張軍有種想擁抱她的沖動。
「我回國之後，你又是個陌生人了。因距離遙遠而陌生。又或者，我把你當作他的某個部分，在說給他听。好讓他，讓你，讓我自己，明白我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有一些我听明白了，有一些並不明白。生命是個謎，需要他共在一起，才會有正確的謎底。而他已經不在。這又有什麼關系呢？生命依舊是個謎……我一個人，繼續尋找謎底。千回萬轉，峰回路轉，謎底在哪兒呢？其實，這不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麼？不管怎麼樣，我得興高采烈地去做，是吧？」
張軍默默地听著，像听講座一般入迷，他真想打開手機，將這些話統統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