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夕顏的羽睫輕輕煽動,心頭有種莫名的情愫正在不斷滋長。
秦沐風冷冽的聲音宛若平靜的湖面,墜入一顆石子,發出砰然輕聲,有種平底波瀾的壯闊。他的聲音如冰涼的手,拂過她的脊背,而後在左肩下方沉澱出詭異的圖案。就好似一種刻骨的蠱毒,終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難以磨滅。
好似一種捍衛!捍衛自己的所有,比如女人!
「皇兄這是何意?」秦沐麟霎時斂了自己的目光,意識到秦沐風無溫的冰冷,當下便明白這個宮女必然與秦沐風的感情匪淺。
鄭夕顏又看見秦沐風那種居高睥睨的不屑,此刻他正用這種眼神,這樣的姿態,望著矮了半截的秦沐麟。他的鼻尖,暈開一絲與眼底冷冽截然不同的流光,卻不叫人看清到底是什麼。
「這話該本宮問你,二弟這是何意?是故意來炫耀,還是來刻薄本宮的寒磣?二弟,你可好得很哪!」秦沐風嘴角微揚,幽暗無光的眸子,掠過一絲陰戾。
秦沐麟剛要開口,誰知劉貴卻急匆匆的從門外走進來,娘娘腔的跪在兩人跟前,「參見兩位殿下。」
許是劉貴真心運背,秦沐麟正好在氣頭上。乍見劉貴矯揉造作的表情,一腳踹在劉貴的肩頭,直接將他踹得四腳朝天,哀聲亂叫。
鄭夕顏不覺莞爾,有種看猴戲的歡悅。
卻讓秦沐麟見了,更是心猿意馬。
只听得劉貴哎呦了幾聲,哭哭啼啼道,「殿下饒命了,皇上傳召二位殿下去御書房。實在不是奴才擅作主張進來的,殿下饒命啊……」
一听這話,秦沐麟又是一腳將劉貴踹翻,「該死的狗奴才,不早說!」
語罷,竟然沖著秦沐風道,「既然如此,皇兄便隨臣弟一起去。樂兒留在這里,好生看著華陽宮。」
秦沐風不說話,只是轉頭看她。
鄭夕顏盯著他依舊霜冷如月的面龐,欠身行禮,「奴婢恭送殿下。」
他知道,這是她在示警。
顧不得樂兒之事,他的目標從不是脂粉香味。所以……眼底的光愈發冰涼,秦沐風走出大殿,頭也不回。
反倒是秦沐麟,一步三回頭,笑得何其邪冷,視線恨不能直接將鄭夕顏拆骨入月復。
鄭夕顏冷著眉轉身,卻見樂兒正目不轉楮的盯著自己,眼神不似友好。不覺一怔,鄭夕顏眼神閃爍了一下,嘴角微微揚起一絲輕笑,「樂兒姑娘剛來華陽宮,想必還不太熟悉。ど子,你便帶樂兒姑娘四處轉轉。」
「多謝。」樂兒謝禮,眉目間夾雜著骨子里透出的魅,「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江南。」鄭夕顏月兌口而出。
樂兒依舊笑顏如花,「見過江南姐姐。」她如此乖巧,無處惹人憐?
鄭夕顏的臉上溢開清如月的澄澈之光,眼底晦暗不明,「ど子,帶姑娘去西偏殿。好生照料……」她最後一句尾音尤長,小ど子重重頷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不多久,小ど子去找了鄭夕顏。
「姑娘,這是她給的。」小ど子將那錠銀子放在鄭夕顏的桌案上。
鄭夕顏愜意喝著茶,微微凝眉,「果然是大手筆。她想住我這屋吧?」
「喏。」剛開口,小ど子便有些迷惑,「姑娘如何得知?」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罷了。」鄭夕顏放下手中的杯子,抿一口薄唇上的茶香,笑得有些魅惑而嬌艷。美目倩兮,顧盼生輝。
小ど子有些著急,「殿下不在,您拿個主意吧。那個樂兒,小ど子怎麼看都覺得不自在,總覺得她的眼楮好似一直盯著殿下轉。」
「長得還不賴,倒是運氣稍遜。」鄭夕顏放下杯子,拿起銀子放在掌心仔細瞅著。修長的指甲在銀子表面劃過,眼底浮起銀白色的涼薄。
「姑娘會相面?」小ど子一驚。
鄭夕顏起身,「遇見我,就算她倒霉。ど子,再給我準備一床褥子,讓她與我一道住。」
話音剛落,小ど子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姑娘,樂兒可是二皇子的人,你如何能跟這樣的人為伍?萬一她意圖不軌,試圖對殿下不利……」
「你明知如此還讓她獨自成營,就不怕她暗中作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樣淺顯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嗎?」鄭夕顏漫不經心,眼底的碩碩之光,竟與秦沐風有幾分相似。
小ど子恍然大悟,忙頷首,「喏,奴才這就讓她過來。」說完,小ど子提腿便往外走。
「哎!」鄭夕顏在身後叫道。
小ど子一怔,「姑娘還有何吩咐?」
鄭夕顏莞爾輕笑,抓起桌上的銀錠子丟過去,「幫人家辦了事,這賞錢自然要收的。」
小ど子笑著歡悅,連聲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不一會,樂兒便進了房間,左顧右盼了一番,最終把視線落在了那扇窗戶上。分明是一堵牆,何以會開個窗戶在房內?這是……
「姐姐。」樂兒淺淺行禮。
「叫我江南。」鄭夕顏不冷不熱的開口。
樂兒一怔,只好改口,「江南姐姐。」
鄭夕顏鄭重其事的重復一遍,「江南!」
「江、江南!」樂兒才出口,便又是一副我見猶憐的含淚模樣。
額,對她也用得著美人計?
「以後你就跟我住一屋,不許踫屋里的每一樣東西,不許踫這扇窗戶,明白嗎?」鄭夕顏冷魅訓斥。
「喏。」樂兒嬌滴滴的回答。而後走到窗戶邊的床榻上坐著,「江南,我便睡這里可好?」
「你就不怕午夜之時,會有鬼手拉你一把?」她冷蔑,真會挑,明知隔壁便是秦沐風的寢殿,竟還敢跟她要這個床位,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鄭夕顏眸色微轉,邪肆而清冷,「可以!」
她忽然很想看到,秦沐風打開窗戶,看見床榻上的樂兒,會有怎樣驚心動魄的表情。
樂兒扭頭看見鄭夕顏垂眉冷笑的嫣然,有種脊背發涼的錯覺。
御書房內,擺著一張地毯式的七國地圖。
秦恭雙手置後,雙眸死死盯著地圖上的一筆一畫,這麼多年,他足足等了十八年。如今秦沐風已經回來,他再無顧忌。
身後,兩位皇子恭敬行禮,「參見父皇。」
仿佛置若罔聞,秦恭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圖冊之上。宏偉藍圖,今日終于可以完全展露在自己面前,該有怎樣的激動,怎麼的心情豪邁?
「你們過來看!」秦恭終于回過神來,面上帶著無比的喜悅。
秦沐風只是不做聲的攏了衣袖,遮去自己受傷的手。心中卻似明鏡,知曉秦恭到底意欲何為。打從他走入大殿,他便已經知道,秦恭的用意。不顧質子死活,預謀出兵,等同殺了他。不是嗎?
他斜睨秦沐麟一眼,卻見秦沐麟笑道,「父皇苦心孤詣了那麼多年,如今終于可以得償所願。兒臣願為父親效犬馬之勞,披荊斬棘,誓要助父皇一統天下。」
這一番溜須拍馬果然是恰到好處,說得秦恭是眉開眼笑。
再回頭,秦恭不禁凝眉。
秦沐風什麼都沒有說,一個人佇立在七國地圖前,長長吐出一口氣。面色凝重,目光在七國地圖上不斷徘徊,似有所考量。
秦恭一怔,秦沐風全神貫注的模樣,極有自己年輕時候的風範。
「兒臣愚鈍,不知父皇如何排兵布陣?」秦沐風卻不似秦沐麟一般恭維,而是大大落落的出口詢問,口吻中帶著幾分迷惑。
「自然是鐵騎列國。入韋國,斷其余六國之虎視眈眈。」秦恭有些不悅,轉而有道,「不知風兒意下如何?」
他剛要開口,卻听得秦沐風若有所思的指著地圖上的韋國道,「韋國地處要害,正好卡住大雲與各國的通塞要道。韋國不除,一旦六國聯手借道韋國,我們便毫無還手之力。六國虎視眈眈,雖然相互交結,卻也各懷鬼胎。是以我們當以近攻遠交之策,逐個擊破,才是明智之舉。只是……」
秦沐風頓了一下,略有遲疑。
原還听秦沐風說得頭頭是道,如今見他緘默,秦恭愣了一下,「只是什麼?」
「韋國的國力不弱,軍隊堪稱嚴謹,只怕我們出師無名。」秦沐風一語便道出了關鍵之處,一個近攻遠交之策讓秦恭刮目相看。這番言語,絕不像一個十**歲的少年能說出來的。
相較之下,秦沐麟只懂得嘴皮子的功夫,秦沐風卻是個實打實可用之材。
秦恭眯起危險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七國地圖上的韋國位置,「如何才能拔出這顆眼中釘肉中刺?」
眼見著秦沐風得了父皇的賞識,秦沐麟當下慌了神,月兌口便道,「父皇要出師之名又有何難,交給兒臣便是!不出三日,父皇一定能听到名正言順的出師之名!」
「哦,是嗎?」秦恭哂笑。
秦沐麟信誓旦旦,「喏。」
秦沐風冷笑,目光清冷而幽暗,找不到一絲光亮。若虎狼般的眼神,仿若看著既定的陷阱,已然落下美味的獵物。他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唇角微揚,帶著來自幽冥的冷戾之氣。他站在那里,掩去一身的冷傲,換上謙卑的臣服,就好似能任人宰割的羔羊,殊不知他確是至毒的邪魅,掌紋刻畫著傾世的魔障。
他听著秦恭的宏圖偉業,眼底的光隨著逐漸燃起的燭光清淺而冷冽。跳躍的是他冰涼的心髒,是他與生俱來的刻骨森冷。
十八年忍辱負重,十八年隱忍蟄伏,他所有的情愫化為冰涼的目光,牢牢鎖定在七國地圖上。哼,韋國、遷國、黎國、湄國、丹國、濟國……
等著秦沐風走出御書房的時候,天色黯淡,早已入夜。
陰霾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繁星冷月,悉數消失殆盡。
一個人走在回廊里,昏黃的宮燈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秦沐風站住腳步。幾道黑色的影子鬼魅般飄落在他身後,他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一句話都不留。身後,鴉雀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