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冷的夜,鄭夕顏站在窗前,透過明滅不定的燭光望著外頭漆黑的夜空。陰霾尚未散去,臉上有著斑駁的涼意。
轉身,她看見門面上有人影浮動,確信那就是回來的秦沐風。也不知為了什麼今晚毫無睡意,也就是坐在窗前,望著星空發呆。
許是頭一回在宮里過夜,有些忐忑,有些不知名的不安。
剛要開口,誰知那樂兒竟直接越過她去開門。
鄭夕顏眉頭微蹙,冷眼看著如此積極的女娃,真心了不得,看到男人都會撲嗎?
門開,明晃晃的宮燈下頭,站著秦沐風。
昏暗的燭光在他的側臉落下斑駁的暗影,黑暗中,他如鬼魅臨世,卻有種讓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邪魅之氣。教人打心底里想要知道,那張永遠輕抿的薄唇,若是真心展露笑顏,會是怎樣的驚艷絕世。
「殿下。」樂兒輕柔的聲音瞬時將鄭夕顏拉回現實。
她頓了頓,看一眼外頭傲然冷厲的秦沐風,而後冷笑的看著樂兒的背影。樂兒太天真,以為仗著自己的容色與嬌媚便能魅惑人心,殊不知站在她面前的是秦沐風。一個能從濟國太子府安然歸國的男子,豈會如此輕易被懵了雙目?
他孤傲不羈,心頭永遠都埋藏著無可橫越的懸崖峭壁。
秦沐風不語,也不看樂兒一眼,只是挑眉望著緩步朝他走過去的鄭夕顏。
不卑不亢,鄭夕顏淺淺施禮,「殿下。」
「免吧。」他這才開口。
「喏。」鄭夕顏起身,看著臉色稍變的樂兒。他是故意的,故意讓樂兒與她顯露出區別對待。他對樂兒越沉冷,證明他的疑心更重,而最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他在無形中告訴她,讓她盯緊樂兒。
二皇子秦沐麟的人,自然要好生防備。
鄭夕顏會意的看了他一眼,羽睫抬起落下,彼此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過來。」他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下,口吻有些輕飄飄的,拂過人心的時候,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mei。
她一怔,緩步走過去,「殿下有何吩咐?」
他用自己冰涼的指尖掠過她的眉心,仿佛刻意要宣誓主權,又好似別有意圖。鄭夕顏看著他,不言不語,卻只是勾起涼薄的唇角,那一刻宛若有股冷風從脊背拂過,讓她不自覺的倒退了一步。
她知道,身後的樂兒想必臉都綠了。
鄭夕顏抬頭,看著他的手伸在半空,眼角眉梢間的冷意逐漸浮現。驀地,她忽然抓住他緩緩收回的手,漫天星光極具杏眸之中,「不若奴婢陪殿下走走。」
說著,鄭夕顏側目看了樂兒一眼,笑顏如花的走出了房門。
秦沐風也不反對,只在轉身的瞬間,冷下所有的表情。
及至寢殿,鄭夕顏才松開秦沐風的手,長長吐出一口氣,「說吧,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本宮說過,你的眼楮何其毒辣。」他倒是有幾分滿意,彼此之間不說自明的默契。
「讓我盯著樂兒?」她冷然,這件事就算他不說,她也會這麼做。否則,她何必將樂兒放在自己身邊。
誰知秦沐風卻目光颯冷,房內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外頭的宮燈落下的黃光,從門口延伸進來。她看著他愈發冰冷的臉,突然意識到,事情絕對不是這般簡單。
驀地,她唇角微揚,笑得幾近輕蔑,「你要我成為第二個樂兒?」
秦沐風直起身子,冷傲的面孔,頎長的身影向她壓去。下一刻,他忽然環住她的腰肢,面上溢開明滅不定的冷冽。他的食指停在她的唇瓣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這樣冷寂的宮殿內,有著迫人的撩動。
「你會嗎?」他問,不帶一絲表情。
「不會。」她回答得很干脆。她入宮不代表愛得瘋狂,她留下來不代表可以付諸一切,她只是覺得有些心不由己,但還不到智商為零的地步。
他捧起她的臉,略略用力的用大拇指的指月復搓rou她的臉,眼底的光若鬼魅般,有種幽暗中的陰鷙,「你會的。」
是的,只要他將她交出去,永定侯府就會被冠上欺君之罪的罪名。
她不說話,只是狠狠甩開他的手,轉身便走。
下一刻,她的手腕赫然被他扣住。她回眸怒視,卻只看見他受傷的手,還纏著她給包扎的巾絹。目光遲滯了一下,鄭夕顏深吸一口氣,「下次我會直接咬死你。」
他頷首,黑鴉羽般的睫毛在此刻輕輕眨動了一下,卻有種妖孽般的詭異,「好。」
這就是他的回答,隱隱的卻讓她不安,心慌,甚至于……
腳下突然飛旋,一扭三轉,鄭夕顏陡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幾乎呈現三百六十度的拋物線姿態被甩出去。驀地,脊背重重按壓在門面上,發出清晰的踫撞之音。她的骨頭都開始叫囂,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抬頭,昏黃的光線中,秦沐風的兩只胳膊正左右抵在她的面頰兩旁,呈現著包圍的姿態將她困在懷中。
四目相對,她看著秦沐風呈現著居高臨下之勢,用那種睥睨群雄的目光冷冽的注視著她的臉。在他的眼里,她看不見所謂的權欲,只有屬于地獄的幽暗冰冷。
她瞪大眸子,眼中沒有半分慌亂。只是定定的注視著他,緩緩將他的臉側在她的脖頸處。溫熱的呼吸就拍在她的皮膚上,毛細血管都要叫囂著撕裂。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鎮定,身子卻無法動彈一下。
「記著,本宮不許任何人踫你。」他說這話時,鄭夕顏顯然感覺到有一股冷風從脖頸處竄入,而後遍布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你嗎?」她倔強的昂起頭,忽然提腿,以膝蓋抬撞向他的某個部位。
他側身一閃,放開了對她的鉗制,眼底眉梢是一種別有深意的冷笑,「當然。」
鄭夕顏望著他,眼底幾乎凝成冰來,「殿下所言,奴婢會記住的。」語罷,鄭夕顏頭也不回的走出寢殿。
身後,秦沐風笑得意味深長,眸色若惡魔之瞳,開出靡麗而幽暗的彼岸花。
夜,靜謐沉寂。
等到鄭夕顏回房時,正巧樂兒還守著門口眺望,那神情宛若等待久去不歸的戀人,翹首的姿態分外楚楚可憐。
一見鄭夕顏回來,樂兒忙斂了顏色,竟換上一副淒楚的模樣,「江南,是否樂兒哪里不遂殿下的意,好似殿下並不待見樂兒。」
「這話你該去問殿下,而不是問我。」鄭夕顏上了床,不想再說什麼。
樂兒眸色一轉,「江南侍奉殿下左右,可知殿下喜愛什麼?」
鄭夕顏背過身去,被子遮去了半張容臉,「他只喜歡他自己,你能再做一個殿下與他,興許他會多看你兩眼。若是不能,現在就給我閉嘴睡覺。再吵我,明天就給我卷鋪蓋走人。」
她毫不客氣的口吻,證明她不是再開玩笑。
不用看,她也知道樂兒的臉一定是碧綠的,就像枝頭的竹葉青,估計眼神都能淬毒。
不多時,便听見樂兒安寢的聲音,而後是略帶怨氣的翻來覆去。
心里涼薄冷笑,果然是胸大無腦的女人。
只是……鼻間似乎還能嗅到一絲清涼的寒意,不知為何,總覺得秦沐風的眼楮在自己的腦子里晃動,心緒不寧。
她的手,下意識的撫上牆壁上的那扇小窗。
掌心輕柔的貼在縫隙處,有種說不清的錯覺。
突然,小窗驟然打開,一只厚實的手陡然握住她縴細的柔夷。他的手有種桎梏的魔力,讓鄭夕顏赫然身子一顫,騰然坐起身子。
窗戶那頭,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來自秦沐風掌心的暖意。
「忘了你方才說過的話嗎?」她掙扎著抽回自己的手,看一眼他手背上的咬痕,黑暗中依稀可見鮮血的殘留。
「丫頭。」他的聲音飄渺無根的傳來,很輕卻不再冰冷,「你可信本宮?」
鄭夕顏的眸子閃爍了一下,這口吻听得何其怪異,總不似秦沐風平日里會說的話。不覺心下一頓,卻學著他的口吻,冷然道,「不信。」
「嗯。」他只是用鼻音回答。
驀地,鄭夕顏還未來得及開口,整個人便被拽過窗戶。牆壁上的小窗應聲合上,隔斷了兩房間的聯系。
身子重重落在他的榻上,卻沒有炙熱的對待,迎上的竟是冰涼的擁抱,他從身後環住她的腰,伸手拽過被子遮住二人的身子。溫熱的氣流就吹在她的耳際,「以後就在這里睡。」
「秦沐風!」她連名帶姓的低喊出聲。
他卻只是用一種強制性的語氣在她耳畔低語,「若你哪日敵得過本宮,便能殺了本宮重獲自由。如今,你沒有資格做任何抵抗。」
他今夜的表現格外奇怪,鄭夕顏忽然有種極度不安的錯覺,好似他的一切都不過一場預謀。或許,他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卻不為人知。是什麼?真的良心發現?還是假意的虛以為蛇?
步步攻心,到底意欲何為?
她不懂,他不說,對外默契非常,對內卻只有各自心腸。
只是那一句殺了本宮重獲自由,對她而言卻震撼心扉。她從未想過要殺任何人,尤其是他,可是……他的霸道讓她有種捉模不透的疲倦,想靠近又不願靠近。或是在他的心里,多年的太子府圈禁生涯,讓他對死亡深有感觸。
一個人從小到大,被人灌輸的是如何活下去的思想,如何能避開廝殺,如何能踩著別人的森森白骨苟延殘喘,心里上應該都會變成秦沐風如今的模樣。他隱忍,卻從不手下留情。他聰明,但只限于運籌帷幄。他多疑,抗拒身邊的所有人和事。
他只做自己,只做秦沐風!
鄭夕顏輕嘆一口氣,不再反抗,任由他抱著,安然閉上眸子。因為她知道,抗拒無用,惹毛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罷了罷了,所幸他並未有任何過激的舉動,只要她從容面對,就不怕他的步步為營。
說也奇怪,鄭夕顏睡得特別安穩,自從來到異世總是東奔西跑的,她總沒能睡個囫圇覺。何況鄭夕顏的生活習慣是從不睡懶覺,這一次,竟然睡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