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達語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連幾天沒來學校上課。蘇小格在這貴族學校里沒有什麼朋友,因此每天課後能陪著她一起消磨時光的,也就他那麼一個人。
達語不在,她便顯得有些孤零零的,卻又不願意早早回去。
一想到回去要對著穆啟然那笑微微一張綿里藏針似的臉,蘇小格就心底發毛。
也不全是害怕,只是覺得危險。那種柔軟細密的,明顯而尖銳,一點一點鑽入心底的感覺。明明知道,那一切的溫柔和好都是假的,卻依舊讓人心底發癢的渴望。怯怯的小孩背著大人做了壞事的刺激和甜蜜感。
忍不住的想要接近,卻又在理智下慌張逃離的感覺。
在教室里,蘇小格望著窗外陸陸續續走出校門的人,十分惆悵的收拾起書包。拿著手機,翻弄半天。想著這兩天撒謊已經用遍了的借口,什麼值日,老師留堂補習,同桌過生日……
就覺得腦仁都在疼了。
幸好,現在負責接送她上學放學的司機是新來的,也只是接了晰然之後,順道過來接她而已。隨便編個理由,然後自己在外晃悠一會兒再回去,他也不會多話。大家心底,早已有了重要次要的默契。
至于母親,大約看她最近都不怎麼出現在穆啟然的眼前,會格外安心,更不會多加追問吧。
蘇小格想著,隨即拿出電話,撥給司機。
電話一接通,蘇小格就說︰「今天我值日……」話還沒說完,就听電話一端滋啦啦好一陣電流聲。過一會兒,電話那端才突然冒出晰然的聲音,依舊帶著點童稚,咋咋呼呼說︰「你又撒謊。」
「呃?」居然說‘又’,真不給面子,蘇小格忍不住撇撇嘴。
「你大前天才說要值日。」她記得到比她這個說謊的人還清楚,蘇小格又翻翻白眼。淡淡,「哦!」了一聲。還真是,一不小心,撒了個重謊。顯得自己這個撒謊的人實在不夠敬業稱職了些。
但往常,她晚歸了,穆卓軒或者穆啟然偶爾問起,她就隨口溜,他們也會順應著‘哦’的一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沒識破她的謊言。意思意思,關切的姿態到了也就罷了。這樣彼此也不至于尷尬,各自心安,多好。
就這小丫頭,干嘛總那麼認真。蘇小格微微頭疼的皺眉。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車禍之後,晰然突然像小尾巴一樣總愛黏著她。
「我在你們校門口等,你不出來,我就進去找你。」晰然在家里一向蠻橫慣了,也不等蘇小格接話,就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蘇小格一刻都不敢停留,立馬拎了書包往外走。晰然到學校找她的代價太大了,她再也不想經歷一次。怕再有一次,自己沒那個命還能好好在穆家屋檐下繼續活下去。
怏怏蹬上車子,見晰然依舊鼓著個包子臉不搭理她。新來的司機雖然還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但很有眼力見,低首垂眉,只當沒看見蘇小格那一張賠笑的臉。靜悄悄開了車子走。
「他們不是故意的。」晰然突然開口,撅著嘴巴,臉上的怒意還在,只是姿態明顯軟和下來,目光靜悄悄掠過她的臉。
「啊?」蘇小格有些莫名,轉頭看她。
「爸爸和哥哥不是故意那樣對你。」晰然抬頭瞅了一眼前面似天生耳背,什麼都沒有听見的司機,目光沉了沉,接著說︰「你大概也听說過吧,我小時候被自家保姆綁架的事情。」晰然說著,別開臉。
這事兒,蘇小格到真的有听說過一點。在一些老佣人遮遮掩掩的口氣中,約莫能夠理出一點頭緒來。
莫過是一個女子的痴心,生出種種妄想,毀了自己,害了別人的故事。
那個女人叫素青,雖然家世貧寒,但出自名校。是個自信于自己的容貌、學識,以及手段的聰明女人。卻只為在一場陰差陽錯的舞會上的驚鴻一瞥,便將自己一生全部押在了穆卓軒的身上,期望他能為她的人生翻牌。甘于以一個下人的身份,追隨在他的身側。看他結婚生子,替他守著日漸靜寂的家,安葬了他逝去的妻子,撫養他們的一對兒女。
她一直以為,在這日久的付出中,他終能夠看到她的好,但沒有。穆卓軒願意給她的,只是一個忠僕的名頭。
素青因愛生恨,大概綁架晰然的瘋狂之舉也是被逼急了,花樣年華的女子熬成婆。便存了些同穆卓軒玉石俱焚的念頭。誰曾想,她找不到穆卓軒,同樣,別人也聯系不到他。
她在心驚膽戰中,想象著看到穆卓軒時要說的話,要表的誓言,要呈給他的這將近二十年來對他的迷戀情思。在妄想中,天堂地獄的度過了十三個小時。直到十六的穆啟然帶了警察前來。他是她撫養大的孩子,比誰都更為了解她的習慣。所以,輕易找到了她的據點。
據說她到死都沒能合上眼……
大約這件事,在晰然心中留下太重的陰影,一向伶牙俐齒的人,一時竟哽住了。許久才說︰「她在媽媽嫁過來之前,就開始在穆家工作了。爸爸媽媽對她很好,我和哥哥也尊她一聲素姨,彼此就像親人。我媽媽身體一直不太好,她待我們如同親生。哥哥也是素姨一手帶大,家里一應的吃穿用度之類的事務,也基本都是她在幫忙打理。到我三歲的時候,媽媽因病去世。我就理所當然的被交到她的手上,听哥哥說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又十分愛哭,大約她也是實在被我磨得失去耐心,發起恨來,才有了那個心思,想要狠賺一把,好甩月兌我這個討厭鬼回家過自己的日子。那天,她給了我一杯摻了安眠藥的牛女乃,等我睡著,就將我裝進大皮箱里……」
蘇小格听著,微微動容。晰然言語里對那個女人的寬容和對自己的自責,都讓她有些驚訝。
「我幼年的時候,在家里很少看到爸爸。他似乎常年在外忙碌著,那麼大一座房子,也就只有哥哥和我。而哥哥那時候也還是個孩子。在學校里接到勒索電話,也不敢聲張,又不能冒險。翻遍了自己手上所有的資本,也一時沒能湊出素姨索要的巨大數目。而爸爸,那個時候卻怎麼也聯系不到。不得已,他破了和素姨的約定報了警。等警察找到我的時候,我已幾近窒息。她遠遠看到警察,大約因為恐懼而急紅了眼。為了爭取逃離時間,她將我懸在樓梯上吊著。警覺身後的動靜,月兌手將我丟了出去轉身就逃,被警察當場擊斃。那時候哥哥才十六歲,親眼看我被她扔出去,一路滾下樓梯。看那個在他心里,有著母親一樣地位的女人,應聲倒地……」
「我被搶救過來後又患上幽閉癥,失語一年多,害怕任何陌生人的靠近而不敢出門半步。因為這件事,哥哥一直很自責。覺得是他沒有看護好我,對不起媽媽。他也十分介意當年爸爸的缺席。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十分抗拒爸爸,很少和他說話,很少正眼看他。」
「他和你其實很像,看似對任何人都很溫柔,其實骨子里卻很冷漠。」
「大約這件事情過後,只有我覺得萬幸。有種因禍得福的錯覺。哥哥比以前更加寵我,幾乎對我的事情有求必應。爸爸也開始常常回家吃飯,陪在我們身邊……」
「只是,我想哥哥怎麼都沒法忘記那件事情,被至親的人背叛的震驚和心痛。看著她被擊斃的那一瞬的掙扎難過。」
大約每個人心底,都有自己鮮于示人的一面。零落的傷口,或結痂、或流膿、更或者,就像釘入心口的一枚刺,隱沒在皮肉中。別人看不見,但它卻真實的存在著,時不時的隱痛,讓你無能為力。
蘇小格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張開雙臂,攬住了晰然的肩膀。
這小小的,一向囂張的什麼似的小人兒,原來也只是炸了毛假裝是刺的胡亂唬人,想要自保。突然的想起初到穆家的時候,晰然躲在穆啟然身後,用小眼神兒怯怯睇著她的模樣。
有些憐惜,忍不住,又模模她的頭。
幼時的弱小,受到別人的傷害,長大後便學會豎起一身的厲刺,做出一臉凶相,防備著身邊來往的人。只為自保。
「你干嘛哭啊?好肉麻。」晰然突的收起那一臉超越了年齡的沉靜感傷,在她臂彎里胡亂的掙著,看住蘇小格的臉驚到。臉蛋紅紅的,卻透出點喜悅的彎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