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鈺從一開始,就打的是聲東擊西的主意。只要穆卓軒一有動作,就容易抓到破綻。
可是這些天來,他配合著國際緝毒組織在北邊,搗毀了穆卓軒在那個地區的幾處罌粟種植基地、毒品工廠及倉庫。順帶端掉了他在東南亞地區最大的一處軍火走私市場。
鬧出了這麼大動靜,卻不見穆卓軒給出半點反應。微微覺得不知道什麼地方有些不太對勁。
結果第二天一早,顏鈺卻通過安插在穆卓軒隊伍里的人,听到了穆卓軒在某個居民小區門口槍殺了一名青年女子的消息。
對方說著,抬手拿出一串紫色的碧璽。說是自那女子遺體上拿到的東西。
那是喬曼留下的東西,小格一直帶在手上胸口緊縮著,將那串珠子緊緊攥在手心里。許久沒有說話。
匆匆起身,自北邊趕過來,一早達語就開了車子在港口接他。
年輕人,內心的躁動和不安都藏不住,全寫到臉上來。顏鈺擰著眉,悄悄凝視著他。看他一向清亮的眼楮,此刻眼底卻盡是血色,臉上是凝結了似的冰冷、專注的可怕表情。一如當年,他初闖古堡,帶十二歲的他帶出那個人間地獄的樣子。
大概達語也得到了相似的消息,只是不夠確定。因而就像是被人束縛住了爪牙的小老虎一樣,危險的靜伏著,眼底盡是凌厲的殺絕氣息。仿佛只等對方微微露出一點點破綻,就要飛身而上,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顏鈺不必發問,就已十分明白此刻的狀況。心底那份陰沉的情緒更加凝重幾分。
顏鈺想著,穆卓軒直到現在都不曾拿小格當籌碼,主動站出來耀武揚威的對自己提出要求,也不做出任何反抗回擊的動作,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小格,可能已經不在他的手上。
可能……已經不在人世心猛然被人揪了一把似的。瞳孔緊縮著,驟然就連呼吸都變的滯痛,聲音自齒縫里溢出來「如果小格……如果小格真的,真的……」顏鈺話頓在那里,最終還是無法將那個死字說出來。
「我要這整個胡志明市血雨腥風,要穆卓軒的世界顛覆,要他挫骨揚灰。要用這一切的瘋狂為小格……陪葬!」冰冷的聲音自顏鈺的嘴巴里出來,帶著數九寒天的寒意,叫人幾乎冷的打個哆嗦。
達語開著的車子突的顛簸一下,下意識的一腳踩住剎車,車子猛然停在路的中央。他像是突然呼吸不過來了一樣煞白了臉,那雙幽潭一樣的眼楮,眼底血紅,殺意升騰著自他周身蔓延出來。
出鞘的利刃一樣,凌厲懸在那里。
清晨,初醒的城市,突起的爆炸聲,使得城市中央的某個大型商場轟然倒塌。驚天動地的巨響,伴著大地的動蕩,漫天的飛塵彌漫了整個天空。
人們在這突來的驚恐中,惶惶奔走逃竄。
上一刻鐘的商場爆炸,死傷無數。下一刻鐘,又是一個藏匿在地下的毒品工廠莫名塌陷,內部工作人員幾乎無一生還。被這突起的災難連連波及的人們,驚亂恐慌。街上剛剛出勤的警察,被奔走的人群推搡著擠到一邊,懵懂不知發生了什麼。
警笛、哭喊以及延綿四起的轟隆巨響。
就像死神突降,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那種陰森的死亡的恐懼中。急速呼叫著的警笛聲、救護車的聲音,在彌漫的硝煙中,和轟隆隆震天的爆炸聲中顯得微弱到虛無達語一身黑衣,迎風站在高高的樓頂,面色冷酷的俯瞰著這個被煙霧彌漫了的城市。那密密的爆破點,就如同附身在這座城市的吸血水蛭,這些年來被穆卓軒一點一點收在麾下,養的太過龐大,以至于操控了這個城市的許多個機構。亦變成了這個城市無法甩月兌的毒瘤,被這樣一刀切下去,居然有了如此這般血流成河的慘狀!
受到爆炸驚嚇的行人,慌不擇路,在那煙霧彌漫的縱橫的小巷中驚魂未定的尖叫、哭喊著四散跑走。只有一對兒瘦小的乞丐少年,帶著黑色八角的絨線帽子,袖著雙手,帽檐低低壓下來遮住大半邊臉,穿梭在奔逃的人群中。慢慢的向著事發的地點一點一點靠近,大一點的一個似乎十分好奇,急急向前靠近幾步,在那剛剛爆炸後硝煙還沒有散去的健身房旁邊踮腳張望著。
地下工廠的深處,依舊能夠听到混隆隆的塌陷聲,粉塵煙霧滾滾彌漫上來。
幾分鐘後,警笛劃破灰土彌漫的天空,嗚嗚哀鳴著靠近過來。‘那孩子’害怕似的猛然回頭張望一眼,微微後退一步,下意識里牽住另一個孩子的手,做出一個逃跑的動作。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真有這麼不怕死的。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都敢跑上去乘火打劫。達語依舊站在高處冷眼旁觀著。
似驚覺了來自頭頂的視線,‘小乞丐’猛然抬頭,向上面掃了一眼,似微微頓了一下。在警察趕到之前,不知道彎腰撿了個什麼東西,慌亂扯著‘弟弟’轉身跑開。
那距離太遠了,又隔著一層煙霧,達語看不到‘他’的臉。但莫名的,覺得那消瘦的薄薄背影無比熟悉。心口咚咚的猛然跳動著,「呼……」的,自那樓頂向著‘小乞丐’奔去的方向跳到另一個樓頂上去。快步追過去,俯身,目光向下急急掃尋,卻只堪堪瞥見‘他’掉了帽子也不敢浪費時間去撿,不管不顧跑走的背影。
那麼短的頭發,那分明是個男孩,怎麼可能會是她?
內心那份快要將他憋炸了的仇恨在此刻,更加的濃烈幾分。
她死了。居然就這樣輕易的死掉了。死在了穆卓軒的手上。達語後悔的恨不得殺了自己,為什麼沒在兩年前告訴她,「穆卓軒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他跟你沒有半點關系。你的父親叫顏鈺,是個默默疼愛你,暗中努力保護著你的人。」他也後悔,沒有在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時間里,手刃了穆卓軒。更痛恨內心深處,依舊念著自己身上流著一半兒和穆卓軒一樣血液,而對他心慈手軟了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這兩年來,小格就不會因此悲傷奔逃。
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小格就不會錯認穆卓軒那樣毫無人性的家伙是自己的父親,因而葬身異國他鄉。
似乎為了回應這地上天翻地覆的慘象,天空霎時黑雲滾動,低低壓過來。風呼的一聲旋過來,帶起地上的紙屑吹落枝頭的樹葉,嗚嗚的尖叫著卷上天空。地上的爆炸聲伴著天空的雷鳴電閃,天地似乎就要被這一聲聲的巨響劈開,被這突然襲來的疾風撕裂。達語突的壓低身體,像只敏捷的黑豹,嗖的自那高樓上竄下來,睜紅著一雙眼,向著穆啟然住著的醫院飛奔。
曾經答應過穆啟然的,不會傷害穆卓軒的性命,但此刻小格死了,這樣的承諾在他,早已失去存在的意義。
另一邊的顏鈺,也已換好了一身警服,手持著一張偽造的,上級秘密派調的文件進了地方警局。
今天的警察局,因為外面的多處爆炸事件,而顯得異常忙亂慌張。桌上的電話不斷的叮鈴鈴響,剛剛執勤回來的警員,拖著一身灰敗的氣息,還來不及透口氣,就又起身一把抓過帽子,繃緊了神經往另一個事發地點趕去。
顏鈺將那文件給人事部門粗粗過了一眼,便壓低帽檐走出來。目光在四下里打量著。乘亂向著技術科的方向走過去。
大概是今天突發事件太多,大家都被抽調了出去。這里空無一人,出奇的安靜。
顏鈺一步一步的深入,腳步卻是一寸一寸的沉重。那具被白布掩蓋著的瘦小尸體就在眼前,一把黝黑的長發自白布下面露出來,失去生機的干枯,垂到地面上。顏鈺忍不住的咬緊牙關,嘴唇發著抖,不忍去看。
若說之前心底還存著一份希望,那麼此刻心底只有深不見底的絕望。顏鈺突然覺得身體冰涼,似沒有勇氣掀起那白布親眼看一看。
太遲了嗎?已經太遲了!
他還沒有來及為這個女兒做過任何事情,沒有听她好好的叫過一聲爸爸,沒有親口告訴她,自己才是她的父親。沒有好好的親吻過她的臉頰,沒有溫柔的擁抱過她他還什麼都沒來及做,她卻已離開了這個人世「顏鈺,你終于來了。不枉我在這里等你這麼久。」顏鈺猛然回頭,那玻璃後面端端坐在椅子里,半眯著眼,沖他獰笑著的人是穆卓軒。手上拿著手槍,輕輕的摩挲著。眼眸深陷,滿是滄桑老態的臉上,露出如此歷笑的樣子陰森、駭人。
身邊,還站著兩個輕裝的黑衣男子,面無表情的端著重型武器,正凝神瞄準著顏鈺的腦袋。
只要他敢動一動,就能扣下扳機轟掉他整個腦袋。
顏鈺看著穆卓軒的臉,那張狂、得意的樣子,心口咚咚狂跳著,猛然抬手,卻是一把掀掉了那張掩住尸體的白布。
回頭,瞪大了的眼楮,倉皇的目光落在那張失去了生命的臉上。
這麼多年了,穆卓軒看來依舊保持著他幾近變態的狠毒樣子。那具已經冰冷了許久的身體,槍子穿透腦袋的樣子慘不忍睹,面容被完全損毀,但那圓圓的下巴,和暗黃的皮膚,讓顏鈺失血的臉上,終于微微的松了下來,淡淡的有了一點點劫後余生的笑意。
這不是小格,不是小格他幾乎雀躍起來。像是突然忘記了,自己身在險境之中。哈的舒出一口長氣,身體都因而舒展了幾分。
「斗了這麼多年,我以為你會變的聰明一點,沒想到這麼容易就上鉤了!嘖嘖嘖,不愧是父女。」穆卓軒笑的志得意滿,低頭漫不經心的樣子,撥弄著手上的槍支。
「顏鈺,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這警局,我才是他們真正的老大和上司。你不會以為在警局,你就能躲過我的槍子,逃出去吧?哈哈……」他仰頭大笑,「在這里,你就是個入甕的王八,已翻不出什麼新花樣兒來了。」
顏鈺臉上的表情鎮定而淡然,甚至都沒有試圖去掏別在腰帶上的手槍。只是垂著眼,唇角抿著一絲泰然笑意,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顏鈺!」穆卓軒有些激昂過頭的情緒,得不到對方的回應顯得暴躁。大叫一聲。
「別那麼著急嘛,好戲一般都在最後頭。」顏鈺微微的笑著,話音剛一落下,就听穆卓軒口袋里的手機嗡響起來。那唇角的笑容就更加舒展一些。
穆卓軒慢慢的,慢慢的低頭。電話是醫院那邊打過來的,他突然一個激靈有了不好的預感。
「喂?」冷冷接起電話,故作的鎮定姿態卻被自己那不穩的聲線給出賣了。
「穆卓軒,我沒有耐心和你談判!」對面傳來達語冰冷的,毫無情緒的聲音,還有呼吸機發出的呼呼聲。
他在啟然的旁邊!他居然在啟然的旁邊,那負責保護啟然的那些人呢?那幫飯桶!穆卓軒在心里急速的發問,又急速的詛咒一聲。
「不要亂來!」穆卓軒急切出聲。「不然我就殺了他!」他 噠拉上保險栓。上前一步,直直指向顏鈺的腦袋。
「哦,如果你覺得一換一值得的話,請便!」對面電話里,達語聲音剛一落下,便傳來電子儀器的「嘀嘀……」聲。他拔了啟然身上的呼吸機?
「達語……你居然拔了他的呼吸機……」穆卓軒聲音顫抖著叫了一聲,擰緊的眉頭微微抖動著。
「讓他走!」另一邊的達語聲音冰冷,多一句話都沒有。
「啟然是你表哥!」穆卓軒眼眸緊縮著,一張蒼老的臉,幾乎裂變的扭曲「他才是你真正的親人。我們,才是真的一家人。」
對面突然噤聲,絲絲的電流聲中混著清淺而急速的呼吸聲。穆卓軒心底微微的升起一線希望。
「穆卓軒,我為和你有著這一線血緣,而感到羞恥!」電話 一聲掛上了。穆卓軒怔在當地,雙手微微的顫抖著,擺手叫隨從後退。低頭慌亂撥著醫院的電話。
醫院里,穆啟然躺在病床上,一雙灰灰的眼楮,看著達語 噠掛上電話。
被摘了呼吸機的他,微微張著嘴巴急速而短促的呼吸的樣子,就像被攤上岸的魚,顯得異常脆弱可憐。發白的嘴唇,微微的嗡動著像是對他說話。達語靜靜站在一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冷冷看著他。想著,如若此刻不幫他帶上呼吸機,幾十分鐘之後,他是不是就會追隨小格而去?
那樣的話,小格在另一個世界,就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開心一點?
她活著的時候,沒能跟這個人在一起。死了後,他想成全她,給她一個圓滿。
達語看著那張和自己有著幾分相似的臉,腳步向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他知道,就算小格在另一個世界因此而怨恨他,他也不在乎。因為他實在害怕看到她哭,看到她孤單無助,「小格……」
一直哈哈急速呼吸的穆啟然,似攢足了力氣,終于自唇齒間溢出一聲她的名字。微微側著頭,目光殷切望著達語的臉,攤開在身側的手掌,指頭微微沖他勾動一下。
小格這個男人到如今,才想起她嗎?她已經死了!達語臉上的表情更是凝重冷酷幾分,腳步倏然回轉。
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短。穆啟然依舊沒能憋足勁兒,說出剩下的半句話,嘶嘶的聲音,自他的胸腔里傳出來。他那蒼白的面孔上,突的染上了一抹不太正常的殷虹。
病房門吱呀一聲輕響,達語抬手戴上連衣帽,大步自那空寂的走廊上消失。
穆啟然焦急的目光,漸漸的一點一點變得呆滯。急速的呼吸讓他整個胸腔滾油煎過一樣的疼。那一槍,使他的肺部損傷嚴重,幾乎喪命。
周圍的空氣寂靜的像是凝結了一樣,誰都不在,沒有人在這里,只有滴滴滴的電子儀器的聲音開始慢慢變的空靈遙遠。穆啟然腦海里依舊焦灼著一個事情︰快去,救小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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