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顏鈺和倪裳相伴歸來的時候,舉手投足之間,就多了些難以掩飾的親密樣子。
只是,沒有倪裳在他身邊的時候,顏鈺就會微微發呆像是有些心事,顯得焦躁不安。
下午,在小格的身側來回幾次,像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說。可是坐一坐,問幾句她的身體近況,也就沉默了。
直到小格被他來來回回在她眼前走動的樣子,給煩的不行,才主動開口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顏鈺才「啊?」的驚了一下,慢慢踱著步,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來。「沒有,沒什麼。」像是本能的,急切的,就自嘴巴里蹦出這樣一句來。扭頭,目光微微有些緊張的在小格的臉上掃過。
「哦……」小格咬著他和倪裳自外地給她帶來的水晶糕,眨眨眼,不在看他。
顏鈺其實是等著小格追問的,如果她能追問,他就會順勢說出來。誰知道,等了許久,小格只低頭認真對付著盤子里的點心不在吭聲。
「其實呢,我想問你啊,那個,你介意不介意多一個親妹妹或者親弟弟?啊,當然你都這麼大了,突然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也會覺得困擾吧。甚至會覺得丟臉或者奇怪……」顏鈺又自我否定的說著,像是突然下了什麼決心,有幾分煩躁的猛然站起身來。
倪裳剛剛推門自臥室里出來,聞言,臉上的神色微微變了一下,腳步就收住了。微微有些傷心似的,目光直直望向這對沉默著相對而坐的父女,又悄然的退了回去。
顏鈺等了許久,等的都有些害怕了,小格才空出了嘴巴回他一句。「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嗎?我有什麼介意的?」她說,吧唧吧唧鼓著腮幫子吃水晶糕的樣子,也還像個小孩子。
「家里人越多才越熱鬧啊,有什麼好奇怪的。不會是——倪裳有了小寶寶吧?」她猛然回頭,一雙大眼帶著幾分驚喜,朦朧的目光落在顏鈺的臉上,顏鈺一張老臉,嘩一下就紅透了。
「大概是。」他說,些許不好意思的口氣里,也有些歡喜慶幸的味道。
晚餐的時候,倪裳就被顏鈺牽著坐在了自己身側。那雙十指相扣的手,格外顯眼。兩人臉上都是溫暖幸福的笑。
「我打算這個月跟倪裳登記結婚。」顏鈺說。
原本並不覺得結婚是什麼人生大事的人,突然有些哽咽了似的,頓住了。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紅,目光停留在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小格的臉上,帶著幾分感激的神情看著她。
曾經,顏鈺原本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大概也就這樣了,打打殺殺大半生,也做過不少在世人看來,應該下地獄,遭天譴的惡事。而今,想著這下半輩子,只要能看著女兒小格,在自己身邊安全健康的活下去,大約也已算是他人生里最大的幸福了,卻沒想到……
倪裳微微抬頭,看了顏鈺一眼,一伸手,就將小格給拽了過去,在她耳邊輕聲說了聲「謝謝你。」又無言的沉默著,和顏鈺妮娜幾個人抱做一團。而達語,則站在小格的身後,靜靜的,眼神里有幾分溫情的笑意。大家都在這突如其來的喜慶里祝福歡喜,而唯有薛伶俐,隔著長長的餐桌,遠遠的坐在一處。那種自己在這里是個多余的,外人的感覺,就更加清晰了一些。
急切著,想要離開的心,也就更加堅定了一點。
也更為理所應當了一些。畢竟倪裳算起來,是小格的後媽,由她來照顧身體還未完全康復的小格,比她這個朋友就更為應當一些。
辭行的話,出口的那一刻薛伶俐突然覺得有種解月兌了的感覺。很輕松,也像是突然的,自達語的陰影里,找到自己。
啊,原來,這就是小格說的,絕望了,放手了,才會覺得天地其實很大很大,無需苛求自己,在他身邊做這樣低附的姿態。
讓他為難,委屈自己……
听到她要離開,小格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難過,癟著嘴巴,遠遠的坐在沙發里,對達語也有些惡狠狠的情緒。幾人分散著,坐在沙發上,她一雙腳也不安寧的,一直用力踢達語的小腿,「砰砰」的,听著都覺得疼。
達語一雙眼,有幾分不明的幽暗,靜靜自薛伶俐的臉上移開,在小格的臉上掃過去,並不說話的低了頭,任由她鬧。
顏鈺大約是因為有了倪裳,比以往有了些家長的模樣。對她說了些感謝的話,又拿了在世界各地旅游時,收集起來的服裝設計界大師的各種線稿繪本送她。
大師級的線稿資料,這種特別珍貴的東西,大概也只有倪裳這樣心細如發的人,才會想起來為小格收集。這個時候,卻被顏鈺拿出來,送薛伶俐做了個大人情。薛伶俐也是真心的,喜歡。
顏鈺又說他自己名下有許多民間小吃店,問薛伶俐,能否跟他父母商量,直接合並了,在上海開間大店。薛伶俐知道,自己父母的那小食店,連同各種家當算下來,也不值幾個錢。和顏鈺的店子合並……
這種變相感謝的籌資太高,薛伶俐莫名又生出點外人的感覺來。也只是低頭笑著略帶幾分感激的應聲好。
在這里一年多,薛伶俐不覺也有了許多自己的私人物品,行李打了很大幾個箱子。達語和顏鈺一一幫她拎出來。送別的陣勢也很大,大家齊齊站在車子旁邊跟她擁抱。唯有小格,還在鬧脾氣,呆呆坐在沙發里沒有出來。
一年前,自己听到達語的召喚,在剛剛應聘的單位做過那麼奇葩的事情,肯定是無法再去了。而當時離開上海的時候,也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如今在上海,她走出這扇門,是真的無處可去了。
行李被一一裝進後備箱,倪裳才上前一步,給她手里拍了張東西,用力的握一握她的手。「回家看看父母,再回來。」
薛伶俐一低頭,才發覺那是一張去往成都的機票。一直一直微笑著的臉,突然有些繃不住,眼圈泛紅。
「我送你吧!」達語打發了司機,站在車邊看著她。
哈,他這個人,不知道是真的遲鈍,還是太過狡猾。總有本事,用這樣一點點的溫柔周到,將她困在其中。
「不必了,讓小李師傅送我到機場就好。」薛伶俐說著,已抬腳上了車子。
達語像是沒有听見她說的話,一彎腰坐在駕駛座上。緊緊抿著嘴巴,抻著脖子繃著臉,像有幾分不爽的微微擰著眉,吃啦一聲一把拽長了安全帶, 噠扣上。又一扭頭,欠身 噠一聲,幫她也扣上安全帶。
薛伶俐微微愣了一下,也就罷了。
在座位里微微閉上眼,心里卻有些情緒翻騰著,像要一不小心就要迸發出來似的。
「討要的姿態終歸是難看了,也太過卑微了些。落在對方的心里,也太過輕賤,因而不會太過珍惜……」
心里,一遍一遍念著這句話提醒著自己,卻依舊的沒能守住內心最後的堅持。
藏了十年的心事,突然的,就叫囂著,沖破她的胸口,想要喊出來。
「達語,」薛伶俐突然叫了一聲,聲音有些不穩,臉上的故作鎮定的表情,一迎上他那雙黑黝黝的眼楮,就有幾分動搖了的慌亂「你,你是怎麼看我的呢?呃,我是說,那一次,就是一年前,半夜你打我電話,突然說需要我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呢?我是說……」
「我只認識你,」她話還沒說完,達語就靜靜回了一句。聲音很輕,落在她心里,卻似顆炸彈,轟的一聲,片甲不留。那些關于他的,什麼飄飄渺渺的幻想期望都沒有了。
哈,看吧看吧。非要挨上一棒子,才能自疼痛中清醒過來。薛伶俐眼里淚光閃閃著,別開了臉。
「小格和你關系那麼好,我想你肯定會出面幫我照顧她。你能來,我很高興,也……你,哭了嗎?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對不起。」達語不善言辭,話說的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可是她還是听明白了。
對不起……
這個詞語,在這種時候听起來,真是格外的殘忍呢。
她還真無法大度的說聲沒關系,也真心不覺得這個時候說句沒關系,會體現的自己多麼堅強。
「對不起!」達語看她哭,就有些手足無措了的樣子,干脆將車子叱一聲停在了路邊,又十分認真的,面朝著她,說了一聲。抬手抽了紙巾,猶猶豫豫的在她眼楮下面停留一會,還是塞進她的手里。
其實,這跟他有什麼關系呢?他什麼都沒做錯,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她而已。自己有什麼資格,叫他這樣為難呢。
「謝謝你送我過來。」下了車,將所有行李搬出來,才知道自己此行實在像是一個訣別。大大小小四五只箱子,排成了行,沒有達語,她根本寸步難行。
達語听她道謝,抿著嘴巴,又是那樣微微不滿的表情,凝神認真看了看她的眼。自行推著幾只大箱子,幫她去辦理了托運手續。
一直送她到過安檢的地方,才停住了腳。「你什麼時候回來?」
回?回哪里?薛伶俐真想對著這個遲鈍的,有些殘忍的人追問一句。
「大概,再也不會來了吧。我有些憎恨上海這個地方。」薛伶俐自安檢門過去,直直的走向人流,再也沒有回頭。
達語立在那里,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突然的揚聲,「伶俐」大叫了一聲。
她自人群里頓住了腳步,很久,才慢慢的回頭。
問他「什麼?」
「再見!」他隔著一段距離,沖她說。
薛伶俐唇角一勾,微微仰著頭,沖他揮揮手,也說「嗯,再見。」
達語再見,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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