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楓早就知道翠竹嗓子受損,說不出來話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所幸翠竹是識得字的,一手小楷也寫得娟秀,縱然在一時間說不出什麼卻也可以寫。
花鈿的主人她倒不著急見,畢竟只是一枚落在現場的物什,說明不了什麼。
她探頭望著院外看似平靜的灌木叢,勾唇輕笑一聲,便就回身隨墨婉去探視翠竹。
翠竹身子弱,雖是醒了卻依舊下不來地。努力嘗試了無數次卻依舊說不出話,心里涌著一陣又一陣的絕望,淚珠兒似雨珠般滾滾落下。
寒梅用盡了法子逗她開心,卻一點也不奏效反惹得她情緒激動,眼淚更是壯觀。
正無計可施的空檔,墨婉掀了鴉青色厚棉簾子讓進了蘇紫楓,翠竹一見便就掙扎著要起來行禮,雙手毫無章法的比劃、口里更是焦急的依依呀呀,急得滿臉通紅。
「你可是要告訴我當時的情況?」蘇紫楓上前溫和又強硬的讓翠竹安靜下來,看她不斷點頭,便又開口道︰「你且冷靜冷靜,听我一句句問你,你一句句寫給我看可好?」
翠竹又是一陣點頭,掙扎著坐了起來,轉頭比劃著朝寒梅要筆墨紙硯。
寒梅不敢怠慢,立馬便為她支了桃木雕花的炕桌,麻利的擺上文房四寶。
看著素白的箋紙,濃黑的墨汁,翠竹泛在臉龐的淚更是洶涌。她雙手顫抖的抓起紫毫毛筆,也不等蘇紫楓細問,和著淚一字字的寫了當日情景。直寫得義憤填膺,怒發沖冠、委屈連連。
蘇紫楓在一旁看了也是氣血上涌,指甲嵌進肉中都不自知。
待翠竹寫完,她已是元氣大傷,一頭歪倒在床上連抽泣都沒了力氣,只由著淚在臉上肆掠。
墨婉和寒梅也是氣得渾身顫抖,齊齊用泛紅的眸子望定面色依舊如常的蘇紫楓,只等著她一聲令下便要帶了人去綁了涉事的丫鬟回听雨軒問話,更等著蘇紫楓一個處置二姨娘的方法。
她倆的目光太過熱切,以至于蘇紫楓鼓足了勇氣也沒能說出心中顧慮,只得坐到柏木滴水床沿上擁了翠竹在懷,輕拍了背,一遍遍的哄著翠竹寬心︰「你且先養好了病,這事我定不會讓你吃了暗虧。」
翠竹卻是抓緊了蘇紫楓的手連連搖頭,好不容易平靜一點的情緒又激動起來。
寒梅和翠竹素來要好,現在見翠竹這番模樣,心里實在難受禁不住嗆聲道︰「現在翠竹醒了,也說明了當時情景。小姐既是得了老夫人的令查辦此事,現在大可以就帶了人去抓了那幫心黑的奴才,就算是綁了二姨娘來問話,也斷不會有人能亂嚼出什麼舌頭根兒。」
翠竹聞言情緒倒是平靜了下來,寒梅見此更以為是猜中了翠竹心事,恨不得立馬就得了蘇紫楓的令去拿人︰「小姐你倒是說話啊?擺明了是二姨娘給小少爺和翠竹下了毒,只要小姐你一句話,寒梅立馬就帶人去捉了她們來問話。」
她急得臉頰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激動的,她渾身竟都跟著說話的語調顫抖,顯然是按捺不住情緒。
墨婉向來性子穩,看了听了這麼些事心里雖是憤怒、心疼,雖也是急切的想要抓了凶手歸案,交由老夫人責罰。可看蘇紫楓一直斂眉思考,面色猶疑,便也安靜伺候著翠竹喝水吃藥,並不逼迫著蘇紫楓下結論。
蘇紫楓再次看了翠竹寫的當日發生的事情,逐字逐句的看了,心里馬不停蹄的思量。
良久之後依舊得不出結論,便尋了由頭遣了情緒激動的寒梅出去,只留了墨婉和翠竹說話。
她安頓了翠竹躺下,又勸了幾句得到翠竹保證不會再情緒失控之後才凝神看著墨婉問道︰「既是找到了那花鈿的失主,你可查訪到那丫鬟的脾氣秉性可是懂得醫理毒性?」
墨婉听了仔細回想了自己盤問那丫鬟的各種細節之後才謹慎答道︰「不過是府里再普通不過的三等丫鬟,伙房的燒火丫頭,不懂得醫理藥理。」
「那有什麼可疑之處?」蘇紫楓皺了娥眉,坐直了身子看著墨婉眼楮,雙耳更是凝足了神等著墨婉下文。
墨婉卻是吧最後一口藥喂到翠竹嘴里,無奈的嘆一口氣,搖頭道︰「奴婢問不出什麼,那丫頭名叫谷雨,家里早就沒了人,打從五歲進了府就一直在伙房當燒火丫頭,不愛說話脾氣又暴,除了做事從不與人交流,連和她同屋住著的人一天也難得能和她說上兩句話。」
如此說來這丫頭便就一點嫌疑也沒有了,翠竹所見的丫鬟小廝大多是二姨娘的親信,唯一陌生的便是給她下藥的那個丫鬟。
可翠竹是听見了她求二姨娘放過她家人的,更是親耳听見那丫頭說起醫理藥理。
蘇紫楓深吐出胸口一團濁氣,定了定神才道︰「若當真如此,咱們可就更不能輕舉妄動了。翠竹說的咱們自然是信。可翠竹是听雨軒的大丫鬟,如今又舉府皆知我蘇紫楓深諳藥理。若是只憑了翠竹的一面之辭,非但動不了二姨娘說不定還惹得咱們一身的腥。」
墨婉低頭細想片刻,沉了聲不說話,翠竹小臉漲得通紅依依呀呀的喊著,蘇紫楓緊著給她遞過去紙筆,她才掙扎著起來慌忙寫了︰我和二姨娘無冤無仇何故要如此冤枉她?老夫人英明,老爺更是明察秋毫,他們定能分辨真假,還小少爺和奴婢一個公道。
事情哪里就有翠竹想的這樣簡單?二姨娘是老爺心尖上的人兒,當初蘇丞相就鐵了心的要讓大夫人和二姨娘象征性的來查,意味難道還不夠明顯?
她蘇紫楓能攬了查明事情的活兒都還是自己和蘇蒙聯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來的,如今沒有確鑿的證據就去拿人,豈不是正好讓蘇丞相拿了把柄,說不定就以蘇紫楓做事毛躁為由換了人來處理此事。
蘇紫楓心里苦澀,卻不好細細的和墨婉、翠竹解釋,只得強抑住心中為難,嘆息一聲。
仔細思量著墨婉傳遞的信息,忽而又好似抓到了什麼線索,急急的縷了一遍思緒,終于抓到了一絲疑點︰谷雨現在少說也有十三了,若當真是五歲就在府上當燒火丫頭,如今就算不能升等也定然換了體面些的活計,當了八年的燒火丫頭這也有些太過蹊蹺。
蘇紫楓在心里暗自計較了一通,而後才嘆氣安撫了墨婉、翠竹半晌。末了才吩咐墨婉去帶了谷雨到听雨軒回話。
谷雨來得很快,蘇紫楓甚至都未能喝完一盅茶,墨婉就通傳著帶了谷雨進來。
她身著一身半舊的墨綠繡秋菊的厚襖,梳著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圓髻,通身沒有半件首飾,素面繡鞋也已是舊的,或許是因著燒火的緣故,鞋面上還糊了好些黑灰。
見到蘇紫楓,谷雨倒不似墨婉說的那樣不善言語,脾氣粗暴。她很是規矩的給蘇紫楓行過禮,便就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等著蘇紫楓問話。
蘇紫楓細心看了,那並不出挑的眉眼間有專屬于知識分子的淡然,粗陋衣飾間卻滲透著她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如玉般的和潤光華。
她雖是極力隱藏著,做著未見過世面的小丫鬟的瑟縮模樣,蘇紫楓歷經風浪的七竅玲瓏心還是一眼就洞穿了她的偽裝。
既是有備而來,蘇紫楓便也不指望能從她這里問到什麼,只例行公事般的問了些墨婉問過的問題,便讓墨婉把那花鈿還給了谷雨,遣人送她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受命躲在內室窗口的翠竹便轉了出來,失望的朝蘇紫楓搖了搖頭。
蘇紫楓明白那是說沒在事發現場見過谷雨的意思,蘇紫楓卻並不氣餒,透過窗遠眺著谷雨遠得看不清的背影,把唇微微勾起,形成一個高深莫測的幅度。
經此一問,墨婉卻是想明白了蘇紫楓的難處,當即紅了臉的來向蘇紫楓道歉,翠竹平復了心情便也轉過了彎,明白僅憑著她一個人的證詞做不得數,當即便緊握了拳頭,愁眉緊蹙。
墨婉雖是沉穩,眉間卻也含了清愁,遣人扶了翠竹回房歇息,她自個兒卻是上前為蘇紫楓捏肩︰「小姐也先放寬了心,既是知道了事情是二姨娘坐下的,咱們終有一日能尋齊了證據,讓她悔不當初。」
「我倒是不急!」蘇紫楓閉眼享受著墨婉的按摩,身體很是放松,心里卻是爭分奪秒的算計︰「你把翠竹已經醒了的事情放出風去,記住,不要讓人知道她現在還不能說話,要讓全府的人都知道翠竹痊愈了,只是目前還很虛弱不能開口說話,再修養幾日,小少爺中毒的事情就能真相大白。」
墨婉自是知道蘇紫楓的用心,痛快的答道︰「奴婢省得,不僅要讓她們害怕翠竹說出真相,還得告訴他們听雨軒現在忙得很顧不上照顧翠竹。」
蘇紫楓滿意一笑,道︰「她們花了那樣大的力氣要封了翠竹的口,而今自是不能坐等著翠竹說出話來。這兩日,你且留心著翠竹,時時都不能讓她身邊離人。」
墨婉點頭應諾,蘇紫楓又交代她徹查谷雨的底細,要是能夠盡量能出府去查。
兩人正說著話,卻听門外守門的丫鬟唱到︰「這天寒地凍的,大小姐怎麼親自過來了,四小姐正在屋里烤火呢,您也緊著點身子趕緊進屋烤烤。」
蘇紫楓眉頭微皺,剎時又換上了和樂微笑的表情從里面為蘇芷若掀了簾子,迎了她進屋。墨婉自是出去為蘇芷若斟茶不提。
「妹妹倒是還有心思烤火喝茶,你可知這府上馬上就要大亂,因著個五皇子誰都得不了安生!」蘇芷若由著蘇紫楓扶她到黃銅火盆前坐了,一張艷冠京華的臉卻在看見桃木矮幾上裊裊冒著熱氣的茶盅時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