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寵後 第七十九章 女嬰

作者 ︰ 紫曉

事實上,御醫有此一問,純屬是例行公事,別說在以子嗣為重的皇宮,就是在平民百姓家,那也是絕對保小的啊,孩子是自己的,女人沒了可以再娶,這種選擇題完全不需要考慮!

不過秉承著謹慎原則,御醫還是要有此一問。

他這一問不要緊,包括賢妃在內,在得知皇貴妃難產的剎那,那喜色都快要掩飾不住了——都不由得動起了自己的心思,那就是,皇貴妃如果沒了,這孩子給誰撫養?

皇貴妃的孩子,在皇上沒有嫡子的情況下,生來便凌駕于眾皇子公主之上,身份尊貴,當然不是隨便一個妃嬪就能撫養的,在如今後宮里,勉強夠資格的,也唯有賢妃和容昭罷了,若是想給別人養,那就要提那個撫養人的位分。

另外,眾人也隱約有些擔憂,劉家畢竟不同于別人家,在皇上這里的臉面天生便比別人大,也難保人家不會為了孩子再送一個女孩進宮,別的女人想進宮不容易,劉家女卻不在此例。

且不說容昭心理如何想,賢妃的確是動了心的,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皇上早已不宣她侍寢,沒有侍寢哪來的孩子?她這輩子也就只有三公主了,若是宮中局勢還像去年之前,她自然是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好好將三公主撫養長大,再說一門好親事便心滿意足了,不會做其他妄想。

可秀女入宮打破了宮中多年的勢力平衡,她冷眼看著原先囂張肆意橫行後宮的羅昭儀、隱忍偽善善于偽裝的德妃先後落馬,冷不丁地原本覺得遙不可及的宮權就這麼砸在她頭上,實在是意外之喜!

到如今,除了皇貴妃外,後宮便是她了,至于璟淑儀,縱然寵冠後宮,她也並不在意,這些年,她听過見過的的寵妃還少嗎?可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比起不知什麼時候就變了的聖心,她還是覺得宮權在握更加讓她安心,從來後宮中笑到最後的都不是那些佔據聖心的絕色紅顏!

仿佛老天都要成全她的一番心思,皇貴妃居然難產了!

這大半天,自皇貴妃摔倒到傳出她難產,中間牽扯了多少人或事,又改變了多少現有的格局勢力,簡直比戲文里描寫的還要跌宕起伏,出人意表!

在二皇子三皇子都因母族而留下隱患後,皇貴妃生下的孩子,倘若還是個男孩,那皇上說不定不會容許劉家再送一女專門為了這孩子,要是如劉家所願,下一任儲君之位就沒有懸念了,皇上不可能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畢竟她伺候皇上多年,不說別的,對皇上的心思還是有兩三分把握的。

縱然是原本已經想通的賢妃,也禁不住頭腦開始發熱起來!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在他們的意料,秦瑄在听到李連海的稟報後,只是停頓了幾個呼吸,便果斷地道,「保大的。」

所有得知皇上決定的人都如听到了天方夜譚,不可置信之余,也頗為羨慕,不由得腦洞大開,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測都出了籠。

「嘖,都說璟淑儀娘娘是皇上的心頭肉,我看哪,到底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皇貴妃娘娘才是皇上放在心中的人,否則也不會連孩子都不要,只想保住她的命了。那些一時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這會兒也該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了。」

「我看是,也不知道璟淑儀娘娘得知皇上的決定後,心中是什麼想法。」

「她什麼想法誰在乎,那是皇上決定的,躺在里面的還是皇貴妃,淑儀位分雖然不低,可是在皇貴妃娘娘面前也不算什麼。」

「就是,皇上到底是念舊情的。」

「皇上是下了決心,可皇貴妃娘娘能樂意嗎?她這個歲數了,好不容易有個孩子傍身,能舍得?」

「我倒覺得皇上不是因為愛重皇貴妃才要保大人的,真要愛重她,早在羅後逝世後,就將人扶為繼後了,何必弄出一個皇貴妃?我看皇上八成是看在劉家的面子上,要保皇貴妃一命,至于孩子,皇上還缺給他生孩子的?誰生的不都是龍子?!」

一群貴婦聚在一起說著小話,你一言我一語的,擱平時她們也不敢這麼妄議皇家,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多得她們都憋不住一肚子的八卦,又不能輕易離開,趁著宮中忙亂無人顧得上她們,悄悄地說上幾句,過過嘴癮,何況她們身份著實不一般,也不會有人因為這些閑話就治她們的罪。

確實,大家都顧不上她們了,賢妃听到皇上的命令後直接懵了,回過神後心頭便泛起了濃濃的苦澀,她的想法和那群貴婦一樣,都認為皇上是舍不得皇貴妃才做出這個決定,到底是親表哥表妹,事到臨頭時才知曉其中的分量,不是她們這些「外人」可比的。

想到這里,她又不由得有些同情璟淑儀,那樣的獨寵聖寵,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壓根沒有想象中那樣重,另有別人比她更重要,不知道璟淑儀此刻心中是什麼滋味。

被同情的容昭什麼滋味別人不知曉,但是秦瑄卻不願讓容昭誤會,給御醫下了命令後,他來到容昭身邊,不著痕跡地握了握她的手,柔聲低問道,「冷不冷?累不累?累了你就先回去吧。」

一晚上除了剛開始暴力揍人後便幾乎沒說話的容昭粉唇微翹,斜了他一眼,實在忍不住到了嘴邊的嘲諷,「臣妾身上的嫌疑還沒洗清,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秦瑄瞪了她一眼,罵道,「胡說,這管你什麼事?朕都審問明白了,出手的人背景比較復雜,朕暫時留了她的命,晚點再告訴你。」

停了半晌,終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嘆了口氣道,「朕也是皇宮中出生的,自是知道宮中生活不易。朕越是對你好,宮里看你不順眼的越多,這種謀害之舉,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總不能次次都是你讓步,你一再退讓,倒讓別人以為你可以隨意欺負,還不如拿出你在娘家的那股勁,好好保護自己,否則朕怎能放心?」

容昭沒有對他的話感激涕零,甚至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目視皇貴妃寢殿,漫不經心,似笑非笑,似諷非諷,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秦瑄見狀,心中不由得一緊,下意識地又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不緊握住就會失去她一般,也秒懂了容昭不言不語中飽含的疏離和冷漠。

興許是這一次次的陷害算計,讓她開始和皇宮離心,和自己離心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清澈地倒映著秦瑄的整個身影,清凌凌冷冰冰的,那是多麼美麗的眼眸,卻沒有絲毫情感波動的痕跡。

秦瑄先是喉頭微微發堵,緊跟著心頭又閃過絲絲惶恐,一種月兌出他掌控中的陌生感情滋生出來,很快便佔據了他的頭腦好心靈,這對于他而言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體驗。

縱然這一切都讓他感到迷惘,但這一刻腦中靈機一閃,直覺判斷,他絕對不能放任容昭胡思亂想,一旦產生心結,想解除可是千難萬難,而容昭不是普通女人,她有能力飛出皇宮,從此四海翱翔,再也不受他控制,永遠地離開他!

他不由得軟下了聲音,「你不用對朕如此警惕,你未入宮前朕便知曉你的為人,也無甚好遮掩的,你一直顧忌著朕的面子,被動防守,朕也明白,其實無需如此,朕雖然自認對後宮掌控徹底,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你這兒,朕擔不起那‘一失’,以後你若是發現什麼危險或者端倪,盡管出手,不用顧忌什麼,朕自會為你善後。」

這番話一說出,他自己也苦笑了一聲,驀然間,居然有些理解那些曾經讓他不屑一顧的昏君的做法,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明知是錯的,明知不可為,然而為了博她一個青睞的眼神,竟也顧不得其他了,秦瑄只覺得再這麼下去,他興許會成為大乾朝第一位名留青史的昏君,就連他父皇那麼混賬的人,後宮因女人而無比混亂殘酷,也不曾因女人而真正做過什麼發昏的事情。

「皇上多慮了,」容昭終于慢慢開口,「臣妾只是覺得在皇貴妃性命危在旦夕的情況下,說什麼都不合適。」

秦瑄不由得老臉一紅,容昭雖然無一字指責他,可分明是在指責他對自己的女人無情,這個中意思他怎能不明白?可是,沒有就是沒有,硬讓他堂堂一國之君裝出對皇貴妃深情厚誼焦急緊張的姿態,她皇貴妃還不夠資格讓自己演戲,而他也實在無需如此委屈自己。

他可不願讓昭昭誤會自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當下嘆了口氣道,「昭昭到底年紀還小,好多事情不明白,不是朕對她們無情,只是她們求的一開始就不是朕的感情,朕給了她們和她們家族想要的,她們自然也要守得住宮中的寂寞冷清,這本就是利益交換,難道還要朕滿足她們得寸進尺的貪心奢求麼?所謂對朕的一片心,哼,等她們把從朕這里得到的好處都吐出來,朕興許還信她們一分!」

話說到這個份上,容昭也不得不開口道,「皇上也誤會臣妾的意思了,臣妾又不是包子,被人家捏了還擔心是不是膈了人家的手,臣妾絕對不會去同情憐憫自己的敵人,只是這里人多嘴雜,確實不適合說什麼,但是皇上竟然向臣妾解釋,臣妾很意外也很高興。」

可不是,從秦瑄站到她身邊以後,那些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酸話的人也就不開口了,她們以為站得遠,自己便听不見了,其實不止自己听見了,皇上大約也听見了,所以才特意站到她身邊為她撐腰,單憑這份心意,她也不會去苛責皇上,何況剛剛還發生了那出陷害的把戲,皇上居然問都沒問就相信了自己,不得不說,很清楚上位者到底是如何多疑的容昭,也為此而動容了。

捫心自問,若換成容昭站在秦瑄的立場上,她會如此無條件地信任一個人嗎?前世她游戲人間時,也不乏遇到一些對她死心塌地忠誠專一的好男人,但最終她一個也沒有接受,還不是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放不下對他們的那一些戒心嗎?不能全心全意去信任他,那兩個人待在一起還有什麼未來?

而秦瑄的多疑心只可能比她更深,戒備心理比她更重,能得到他的全心信任,就尤其顯得難能可貴了。

容昭甚至不著調地暗想,論資質她雖然美貌度破表但絕對沒有九尾狐狸的絕佳天賦,論心腸她自認不算心如蛇蠍但絕對不是天真善良那一款,像她這樣的女人在很多人眼里那絕對是妥妥兒的女配待遇,怎麼到了這里,就能贏走一顆帝王芳心呢?難道是穿越自帶的主角花環?

「朕答應過母後,要保劉家一世榮華,所以劉家女甫一進宮便得封高位,而皇貴妃若是去了,劉家還有別的女孩,只要朕在一天,後宮就有她們劉家女的一席之地,有沒有孩子都一樣,朕保大的,也是看在她入宮多年,未犯大錯的份上。至于流有劉家血脈的孩子——單單為了劉家能安享一世榮華,不去滋生不必要的野心,奢求不該奢求的富貴,這孩子,不要也罷。」

這番話,秦瑄說得純粹而又殘酷,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心思,在帝王的心中,一切都可以用價值來衡量,而別人在交易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的心反而陷落進去,又與他何干?

容昭本來還在出神,被這番話震回了心神,心情實在是復雜難言。

容昭深深覺得自己自從入宮後變得束手束腳多了,完全失去了在容家時那種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風格,更別提前世的干脆利落,愛便去愛,恨便去恨,一時得不到答案就放在一邊,何必在心中反復掂量最後弄得眼界越來越小還給自己畫地為牢?

她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覺得整個人輕松極了,調侃道,「皇上真是好狠的心,那畢竟也是您的孩子啊!」

秦瑄幽幽一笑,「朕自然也曾期待過,只是朕終究先是一個皇帝,其次才是父親。」

他的心大約真的是堅冰寒鐵做的,對那孩子只是有過一點點小小的期待也就罷了,在如今即將失去的時候,居然也只是失神了一瞬,難過都談不上,這種真正冷漠無情的心境,可萬萬不能說給昭昭听。

容昭沒來得及為秦瑄這句話而驚心,寢殿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響動突然大了起來,秦瑄抓著容昭的手不曾放開,雙眼緊緊地盯著寢殿,閃動著冷厲卻又矛盾的光芒。

容昭看到這一幕,卻沒法去笑他,無論他說得多麼絕情多麼冷酷,但那被他放棄的畢竟是他的骨肉,尤其在這個把子嗣香火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年代,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動容呢?

她安慰地拍了拍秦瑄的手,秦瑄隨即抓得更緊,眸中那抹冷硬的志在必得的光芒愈發濃盛——如果表現得心軟些就能抓住昭昭的心,他也不介意用上點手段。

很快地,寢殿里出來一個接生婆,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道,「恭喜皇上,皇貴妃娘娘誕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一副生怕皇上遷怒的膽怯模樣,垂著頭躲躲閃閃地不敢看向皇上。

一瞬間的失望幾乎席卷了在場所有人——皇貴妃居然生了個女兒?居然是女兒?怎麼能是女兒呢?

她們所有的盤算都是建立在皇貴妃所出是個皇子的基礎上,可皇子一旦換成公主,那一切便成了空談,再尊貴的公主,也不能繼承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唯一的作用,也不過是聯姻到一個合適的人家,但實質上,公主常常是勛貴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越是尊貴,越是難嫁!

何況,這個嬰兒顯然十分柔弱,以至于她剛出生時的那聲嬰啼,微弱得大部分人都沒听到,此刻看到這麼小一個襁褓,裹著這個黃巴巴比成年男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嬰兒,心中都不免嘆息。

到底是生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反倒是皇貴妃同樣平安熬過這一劫,給這些人的觸動並不大,只能贊一聲皇貴妃有福,而打心底卻不以為然,皇貴妃死了,後宮少了位副後,當然好,但是沒死,也影響不大,生的又是公主,更沒什麼大不了了。

從剛才皇上一直站在璟淑儀身邊低聲交談時,很多人便打消了心中「皇貴妃比璟淑儀更得聖心」的念頭,大家都是女人,對男人的態度天生便存在那種敏感的分辨力,到底是不是真寵,到底對誰是真心,那可不是語言或行動上刻意就能表現出來的,從那眉梢眼角,從那相處的氣氛中,少有人弄不清楚,真正深得帝心的是誰。

一個沒什麼聖寵又生的是公主的皇貴妃,在她們心中的威信便大大降低了,反而是之前讓她們頗看不起的狐狸精璟淑儀,被她們越發看重起來——哪怕皇上只是坦途新鮮寵愛她一時,也足夠她們去巴結討好了。

秦瑄反倒不覺得生個女孩有什麼不好,反而松了口氣,緊繃的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上前一步,垂頭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新出爐的弱兮兮的五公主,只見這小公主額上幾縷發黃的胎發,雙目緊閉,腫腫的,似乎還看不到下巴,那幾乎透明的小手就像一枚桃核般大小,真的是太丑了。

秦瑄有些難以置信,皇貴妃雖然談不上貌美可也有清秀之姿,他本身更是容貌出眾,為什麼生出來個女兒卻這麼丑?

看了半晌,這個疑問他只能憋回了心中,只希望這個女兒長大了能漂亮些,否則真的有嫁不出去的隱憂啊!

他是壓根沒想過這個女兒活不下來,一個劉家女所出的公主,將來再嫁回劉家,他也對得起母後了。

秦瑄扭頭對跟過來的御醫道,「朕看五兒的身子不太好,讓黃御醫專門盯著調養,朕記得他精通兒科,以後朕就把五兒交給他了。」

一番認真叮囑,听得這位御醫院判冷汗淋灕,心中對這位即將倒霉的同行同情不已——因為皇貴妃多思多慮,五公主在胎里養得就不夠健壯,偏又早產,弱得他都不敢保證能活到滿月,可依皇上的意思,卻是要讓小黃保證將五公主養活,這可真是難為死人了!

秦瑄一副好父皇的架勢,仿佛剛才說出那般殘酷話語的不是他一般,容昭忍不住無聲地「嗤」了一下,這表情卻剛好被秦瑄捕捉到了,秦瑄露出個無奈的神情。

他想,他在昭昭心里的形象大概是徹底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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